篇三

    独生于山，久居于林，蒙天地之气，化万象之形。既而生为物，亦可生为人，是为苍生仙魔。其心隐兮，茕立而生，夏雨呈初露，山灵归现矣。

    书中述词，道者一路谨记于心，半字未敢忘，倒也不枉数日研读。山崖谷底，闻风有异，划指而去一道符咒，顷刻困住咆哮风龙，定于半空一团雾气。山涧石旁，诧异一瞧，却见溪边昏死之人，身侧滚落一玉笋奇物，生死攸关。道者顿时辨出那人，以其内功心法救之，逼出满身细茎。见其无恙，而后喟叹一口气，叹惋一声：“旧故奇疾，天意罪过。”

    忘川——

    钟乳岩洞，静听水声滴落，溅开青纱白衣旁。这声忘川，万卷唤得很小声，生怕吵醒他，又怕唤不醒，余音如水落，隐隐回响洞中。忘川枕躺他膝上，仍是昏迷不醒，梦中呓语，一阵竹心，一阵又是万卷，时而蹙眉，时而又咬牙。万卷握紧他的手，还是这般陌生清凉，不知是何故，只想替他分担一二。一只手小心触上他脸侧，缓缓画过眉宇间，嘴角不禁一勾，心里笑叹着：还真是个奇人。

    他不知，忘川此刻沉溺梦境，正心如刀绞，痛如切肤。更不晓，他心生异样，隔衫胸口长出白色细茎，如丝如线，环延周身。浑然不觉间，细茎正欲蔓延手臂，却又猛然凌空一顿，如见避忌，顷刻间尽数退去。

    良久，忘川得而平复，缓缓睁开双眼。一双青眸里，瞧见他仰头叹息，伸了手想摸他的脸，却又停在了他耳畔，一声滴落，溅开手上。水滴渗入指尖，如思薄凉，令忘川不由忆起那场烟雨，想起竹林石畔，稚童一笔一划写下名字，笑着问他：“你可记下了？”

    万卷恍惚察觉他醒来，不由松下一口气，转身正欲开言，唇上却被一指轻压，止住言语。那人眸色漪涟，如玉氤氲，望着他追忆，却是他看不到。倏尔，只听温柔一语：“名字，写与我。”

    话刚落，忘川起身盘腿坐好，身子一侧，整条臂膀衣衫贴靠一起，紧挨他身侧递去一只手，连忙问道：“哪个万？”

    万卷一愣，不解他何故焦急，却还是摸探接过他的手，轻抚掌心，一笔一划写着万字，盈笑言道：“万世为人的万。”

    那人凝住目光，碧眼里满是他，映着他一颦一笑，一字一句，唯独不曾有过察觉。他却不死心，又追问：“哪个卷？”

    万卷提指一顿，却只听岩洞落滴。半晌，指尖缓缓落去他手心，薄唇轻启，复答曰：“心书卷气的卷。”

    忘川不语，一对青眸生起水雾，分明快要落下泪来，泣声重复着“万世为人的万，心书卷气的卷”，遂问他：“我记下了。那你呢？”

    万卷侧过头，却不知正与他对视，不知所答。忘川不见峰回之意，渐渐黯下目光，缓缓垂下手去。只片刻，他一手扣住他的腕，倾身向前，呼吸凑过鼻尖，温柔贴上他的唇，免再听他道出凉薄之言。眼角落下一行清泪，如滴落在二人之间，盛开须臾，亦如他在心中默道：你啊，当真记不得，当真忘不得。

    惊诧过后，万卷欲意挣脱，手腕却被忘川扣着。攀上手心的指尖，点点碰碰，温柔穿过指缝，扣起五指，慢慢将他推倒。

    岩洞之中，衣衫旖旎凌乱一地，只闻喘息阵阵。灵舌交缠，万卷只觉口中传来一股气息，深入肺腑而下，蔓延全身。身子不能动弹，脑中也不得思考，却在沉沦前听见他的声音：“别动。山中灵气尽失，凡人出不了此山。我渡气与你，否则你亦走不出此山。片刻就好、片刻就好”

    脑中昏昏睡意，万卷听不真切忘川所言，隐约只记得那句片刻就好，却从未听清他那后半句，他说：“片刻就好。万卷，你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