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叮铃,叶坠无声,缓缓倾落三人之间。忘川一手谨慎托着竹心,一手向后挑去须发,抬脚一转,衣衫一扬,转身勾起一笑,却是言语平平,“故事,是什么?”
斫昀方才缓过咳嗽,左顾右盼看向道者,适尔犹豫迈步,却被定在原地。只见道者背过一只手,心中默念咒语,划指而去一道缚咒,遂将斫昀口耳封住。道者小心侧后一眼,才觉心安,抬脚走过忘川眼前,慢步绕去他身后,顿而说道:“多年以前,贫道途经于此,听闻空山新雨,有幸得而一见,甚是惊叹。贫道曾易卦,妄断山中生妖物,既而冲犯山灵,酿下灾祸。贫道心中一直有愧,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留存至今”
道者之言未完,举目林间,兀自叹息一声。方才提及年岁旧事,似他不经意,喟然一笑,复而迈步,绕在忘川耳畔倾谈说起。
时年烈夏,道者途经山下,饥渴交迫时,受恩村民,无以报之。闲居村中时,听人说起空山新雨,道者心生迟疑:奇山异景百年难遇,何故而今?莫非有妖作祟?
正逢新雨,道者披蓑戴笠来山下,易卦卜得一个“断”字,却不解其意,呢喃着“断者,不可久息”,遂布阵封之。其夜,暴雨滂沱,空山忽陷,怪力破阵拖带一子至山下。此子目不能视,口不能言,更不忆前尘,所幸有人辨识,归返村中。道者琢磨此事蹊跷,却暗查不出端倪,村中亦无变故,此子也无异相。几日,道者查访此子,从他额上探得一股怪力,不似妖力横行,却非道者所知,倒像是灵气护体,奇哉怪也。
夏令灼阳,道者拜别辞行村中,复而又至山下,犹疑易卦一算,仍卜得一个“断”字。道者言不明,亦想不通,断者为何?何乎断哉?遂诚心合手一拜,告辞离去。
十年间,道者风餐露宿,孤身四处修行,却始终心留惦念。时过境迁,道者又至山下,巧遇斫昀,随缘赠他一卦。卦象“夏时新雨竹心物,旧故奇疾亦可解”,斫昀恐也误会一二,搜山寻之。不料,偶遇山中灵物,阴差阳错“盗”走竹心,遂招致灾祸。
此卦之缘,道者前往崂山解惑,于古籍得知山灵一说。山自生灵,化自于山,才知当年冲撞山灵,险酿大错。而今,斫昀冒犯山灵,招致灾祸,只为求一物,亦是道者所求。
道者顿步他眼前,转身觑面而立,拱手诚言道:“古籍中有载:竹心之液,取之于心,得之于灵,非山灵不可破。凡人若饮,可医奇疾,可断奇缘,非奇遇不可求。此番劫难,非有意为之,还望山灵网开一面,贫道愿为化解。”
忘川凝目一怔,看着几叶翻飞而过,缓缓沉下目光,遂问言:“竹心之液,当真可医他双目?”
他?道者心疑蹙眉,抬眼一望,看见他衣衫拂起,墨发扫着失神容颜,甚是落寞。倏尔点头称是,妄生一语臆断,“他与山灵有缘?”
良久,未见忘川反驳,道者绕步去他身侧,闭目叹息一声,无奈摇头,“山灵不该与他有缘。”
霎时,道者背过双手,徐徐踱步,背身停在了他身后。竹风凛冽而至,划过二人身后,卷落衣衫沉浮。道者神色凝重,双目利如锋芒,毅然侧后一眼,不留情面道:“山灵者,须与世无缘,与人无缘。山灵可还谨记?可曾放于心上?”
“我”忘川倏然语顿,独自喃喃吟着“与世无缘,与人无缘”,面白如雪,神色恍惚,不觉已退去一步,落定一只脚,才稳住了身子。
道者随后而至,转身绕去他面前,来势汹汹,咄咄逼问道:“山灵,可是犯了大忌?”
忘川侧去目光,不敢与他对视,连连摇头后退。双手止不住颤抖,拥紧竹心入怀,指尖紧扣深陷一分,更深一寸。脑中重复唤着那人名字,闪过竹林一颦一笑,字句滴落白纸伞,滴落岩洞中,曼声回响,盘桓不去。一瞬,轰然炸开。
骤然,忘川抱物跌坐地上,垂目盯着竹心,低头不语,看不见眉目神情。眼角落下一滴泪,划过侧脸,滴落竹心上,映出一朵碧色皎莲。叶声玲玲,莲影未散,萌生出一股细流,转瞬盘旋而上,化作狂风咆哮天际,其声凛冽,令天色大变,阴云覆山,雷光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