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垠,暮色披霞,三人身影映在一轮落日中,亦如沧海一粟,沉浮归家途中。山谷中,困斗风龙化尽余韵,化作一阵清风过境山下,隐现失踪几人,归返于家。村口老树下,亲眷旧故惜别相拥,皆是喜极而泣,贴耳碎念关切过往。
其夜,空山下了一夜雨。细雨绵绵,淋湿万家屋檐,冲洗阡陌桑田。凡雨过之地,雨滴粒粒溅出水花,薄凉所忆,空灵甚悲。
村中一处屋檐下,斫昀忙于以火炉熬药,额上满是汗珠,颗颗浸湿衣衫,却是复而轻扇着火苗,咳嗽阵阵。屋中,道者闭目打坐窗边,口中念念有词,以内力运功疗伤。床榻上,一人盖着布被深睡,时而眉间微蹙,时而嘴角一笑,含糊呓语着什么。
半晌,斫昀停下蒲扇,盛药端进屋,却见道者依稀闭目打坐,未敢叨扰。他将药碗静置桌上,转身走去榻边,小心替万卷掖好被子。正当时,闭目打坐的道者无端开言,轻声道去一句:“明日,他便会醒来,亦会看见你。”
那晚夜雨未歇,声声垂落连成水帘,隐隐传进梦中。万卷做了一个梦,一片复而又至的竹林,一场由此清澈的梦境。竹林飘叶,薄雾缭绕,细雨滴答滴答溅开石上,弹起一片竹叶。烟雨朦胧中,少年独自走着,忽地听到一声叮铃,回过身,只见竹叶细雨散若烟花,缓缓倾落眸中。
山风阵阵穿梭于林,少年顿步竹林石畔,久久看向着竹林深处。倏尔,雾中渐现一把白纸伞,被一人执手接过,隐隐独伫林间。那处伞面前倾,遮去来人三分神情,一身青纱白衣翻飞,墨色长发浮散风中,随着衣衫扬扬落落,散去几片竹叶。雨声滴答落在伞上,串起着道道连珠,伞下之人轻声问:“这里,许久不曾有人来,汝叫什么名字?”
少年怔住目光,呆呆望着那处僵立,一瞬缓过身,却是目光难移,不禁蹙眉,朝他笑语去二字:“万卷。”
“万卷?”男子声似疑惑,慢步执伞走来,青纱白衣掠过草叶,重复呢喃着二字。少年犹见不解,愁眉咬唇,支支吾吾顿语半晌,霎时灵光一闪,挑眉笑言:“你若不知,我写与你。”
男子执伞停伫眼前,屈膝蹲下身,遮去半身样貌。少年歪头瞧着,却只见伞下伸出一条胳膊,小心翼翼递去着手掌,缓缓摊开。少年接过手中,轻轻拍打两下,提起一指抑扬顿挫,一笔一划落去他手心,复而写了两遍,笑着问他:“万世为人的万,心书卷气的卷,你可记下了?”
青纱白衣铺散地上,犹若一株盛开的水仙。伞下之人轻声应答,点头低晃着伞面,晃下一粒水滴溅开手心。清风过境,纸伞轻抬,露出一双前所未见的碧眼青眸,如湖清澈,如玉温润,像是一对吸噬目光的漩涡,真真叫人移不开眼。少年凝目而视,伸手抚去着他眼侧,笑叹赞言:“真好看,像是仙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翌日,夜雨初歇。道者呼气一声,睁开双目,起身走去榻边,取两指覆在他眸上。万卷沉溺梦境,却只听得喃喃咒语,蹙起眉头,咬唇喘息。倏尔,随之一声“破”字号令,皱眉一松,道者毅然划指破去封咒,心中低语化尽虚无,弥留之瞬回荡三字:对不起。
梦中,徐风飘渺。男子轻笑伸手,未曾言语,一指点化去他眉间。指尖泛光,一个声音落刻在他脑中,他唤“忘川”。一瞬,一声叮铃,断开奇缘,梦境随光而逝,消失殆尽。
窗外细雨垂落水花,屋中几时未有一人。寂寥桌上,空碗旁倾倒一碧玉葫芦,缓缓滚去着桌边,凌空坠下,触地摔作碎片粉末。他于梦中醒来,缓缓睁开眼,恍然看尽屋中一切,陌如初见,目光一瞬落去地上,方要启齿,却不知要唤什么。
不多时,万卷掀被坐起身,凝眸看去着窗外,不觉已落下几泪,吧嗒吧嗒滴在手背上。为何会哭?他未可而知,只觉心上薄凉,一处填不上的空洞,像是丢了什么。可到底是丢了什么?大约是场梦,一场本不该忘的梦境,他却不记得了。
夏时八雨,道者辞别,披蓑戴笠复而途径山下,遂揖身合手三拜,而后告辞别过。道者慢步离去,身影渐行渐远,若即天边。倏尔,不觉喟然一笑,背朝那处一摆手,默声吟道:“空山生灵,名曰忘川。新雨而现,叶落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