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避开王府侍卫,偷偷带李明淮出门,胡岳其实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
他一直都知道,郡主并不是真心愿意同沈或结这门亲事,只是现下局势所迫,权宜之计罢了。
船舱内狭小幽暗,男人跻身进去以后便更显拥挤。
窗边靠坐着的少女应是还沉迷在精妙的舞龙表演中,未察觉到男人的到来。
胡岳隐在黑暗中,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才敢如此直白地盯着李明淮细看。
当真忍心,当真甘心看着她就此嫁做别家新妇,还是要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吗?胡岳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不忍心,又怎会甘心。这答案显而易见,却不敢宣之于口。
男人将目光从少女脸上,移到她交叠搭在膝上的双手。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如果哪怕这种想法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亵渎,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真的对定亲那人厌恶如斯避如蛇蝎,如果她真的不愿投身于这场玩笑般的婚姻,那他是不是可以就此带她离开?
他可以带她去他的家乡,他本家虽不是什么宦官世家,但也是有些底蕴的富户。哪怕离开了王府,也定不会叫她过清贫拮据的日子,不像那沈或,一无所有的前朝流孤,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她?
郡主,你胡岳嗓音有些微哑,是紧张亦或是激动。
他想要告诉少女,如果不想成亲,他可以带她走,现在就可以。
这句话,在很早之前,他便想说给她听了。
只是往前顾及着从小所学礼法的约束,又担心郡主知晓他爱慕心意后会惊慌、会拒绝,他一直压抑在心,从没能说出口。
直到方才听了老艄公一席话,他才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
从始至终,他最期盼的,不过是郡主能平安顺遂,万事如意。礼法比之于少女欢颜又有何重?哪怕最终只得她一声拒绝,但只要她顺心顺意,他的那些患得患失就都可以放下了。
胡岳!清悦女声突然打断男人后续话语。
少女见他回来了,便立时凑到他近前,颇有些兴奋地要和他共论刚刚梦中所见我方才做了个梦
四周嘈杂叫呼声都被隔绝在耳外了,胡岳现在唯一能听见的,就只有少女轻缓的声音。
李明淮低着头,一会儿絮絮诉说她梦中过往种种,一会儿又敛眉沉思回忆。
她说她和梦中人游山水论诗词,竟是难得的恰合;又讲两人婚后迁居帝都,鹣鲽情深;还道自己未嫁之身,竟却在梦里提前领会了子孙绕膝的天伦乐事
那头,李明淮溺于美梦,滔滔不绝;这头,胡岳喉头却像堵了块大石,紧绷眉峰从未舒展。
他听着少女对自己梦中人极力详尽的描述,微微上扬的音调中隐含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赏。不知怎的,这竟突然就令他想到了沈或。
一样的温和博识,一样的仕途无量无论怎么听,郡主口中所述之人,都像极了这人。
难道说她并非如他所想般抵触这门亲事,甚至她还对自己的未婚夫婿生出了这么些美好期许?
男人前一刻还炽热怦动的心,如坠冰窖。
唉!可惜了,只是个醒来即忘的梦啊讲到最后时,李明淮语带惆怅,倚窗长叹,若这便是我的一生,能有这般温柔相合的夫婿陪伴,哪怕平淡枯燥的日子,想必也是幸福的吧
是了胡岳喉中泛苦,张口却不能言。想来,应该是他多虑,揣度错郡主的心思,又菲薄了沈或。
男人没有接她的话头,小小的船舱里突然安静下来。
李明淮久等不到他附和,疑惑转头,却看他目光游离似有心事,又想起他刚刚好像是有话要对她讲的样子,忙问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
没男人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压下心中止不住翻涌的酸楚,那些未出口的话,也被他咽回肚中,永世封禁。
再睁眼,他又是原来那副绷着面皮的严肃侍卫长模样,他这才说郡主一定能得偿所愿的属下前段时日暗中跟随沈公子的时候,能看的出来,他的确是个温和的人,就像郡主梦中那般
李明淮被他这突来的话语惊地瞪圆双眼,我梦中之人像他?怎么会!我非心悦于他,甚至是厌恶他的,又怎会在梦中和他杜撰一生?
话虽如此,可少女脑中那些虚幻动人的情节里,却都不受控制地生出了一张模糊的面孔。
玉轮圆月的光华镀在微漾湖水的粼纹上,似雪若银。万人围观的舞龙表演,也早已圆满落幕。
船舱内二人没了交谈,艄公立在船尾,一悠一晃摇着浆向岸边划去。
而那船头的最前处,不知何时竟坐了个男子,人身蛇尾,妖诡异常。他幽幽摆尾击水,手上来回抛接一颗雾紫圆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