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璋的眼中同时闪烁着兴奋和挣扎,虽说年纪不大,他也算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政客该有的大胆和谨慎他都有。怪不得明知朱持晖在北方称了王也不为所动,原来手上握着先怡王的独子……不等答复脑子便快速转开,有这么一张王牌在手,要怎么借机翻身呢?
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李九自然能猜到他在兴奋什么,船靠岸后小哥儿嚷嚷着要下去玩,此时正在不远处晃着脚吃馄饨,生怕孩子听见这边的动静,她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什么怡王骨血?那是我和我的洋人相好生的!”
严璋一噎,本来只有五分怀疑,这下立刻升至七分——相好不相好的,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句话闹得耳根子通红,半晌,他掰开她的手:“……那你相好不少。”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过了约一盏茶时间,李持盈试探着开口:“那传闻是真的?”
真定当真钦定了朱颜为继承人?事发时她在城郊,半点京里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太后端王都死了,已经没什么撒谎的必要,严君避开她的眼神,轻如羽毛般嗯了一声。
客船要到下午四时才起航,中间有大把时间吃喝休整,李泽灌下一小碗菜肉馄饨,抬头看到妈妈在和那个讨厌的男的说话,顿时糖梅子也不吃了,新认识的小伙伴也不管了,气势汹汹地扔了随手捡的树棍子跑过去:“妈妈!妈妈!我要尿尿!!”
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累着了,近几日李持盈总是瞌睡虫上身似的睡不够,说不了几句话就哈欠连连。这厢李泽连跌带跑地奔过去,那厢她给他把完尿才发觉不对劲,趁人都不在船上,李姑娘柔声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不肯让妈妈帮忙系裤带,背对着她鼓捣半天才闷闷地说:“我不要那个人做我爹。”
她愣了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个人??”
怎么又扯到他爹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泽回头看她一眼:“就是那个个头长长的,脸蛋白白的,还总是找你说话的人。”
顾不上纠正个子只能说高,不能说长,李九哦了一声,瞬间了然他说的是谁。小时候他的眼睛没有这么明显,越长大瞳仁的颜色就越浅,自从来到南京,再没有人将他误认作玉倌的儿子。润哥儿一直很聪明,她不意外他能懵懵懂懂地明白自己并非她和白休怨所生,但没料到他居然是这么理解他们叁个的关系的——
“现在的爹就很好了,他没有爹好看,也没有爹有力气!”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越难过委屈,李泽一把抱住她的腰,哽咽道:“不要他!不要他!妈妈……”
李持盈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小脑袋,一面轻声哄着:“乖乖哦,不哭不哭……”
学说话时她试着纠正过,不是‘妈妈’,是‘姨姨’,来回几次都收效甚微,倘或叫妈妈时她不应,臭小子立刻就恼了,久而久之她只好随着他去。这个年纪的小儿最是依恋母亲,人人都有妈妈,独他没有,明白过来该多么难过伤心?玉倌说他两叁岁时也管白鱼叫过母亲,长大了就好了,她也便暂时压下了鸠占鹊巢的罪恶感。
她把他从没断奶的小娃娃一路养到这么大,朱颜如果在天上听见了,应该也会原谅她的吧?
“不要他,我们不要他,不哭了哦。”费了半天劲才把李泽哄好,李持盈试着和他解释严璋是她的表哥,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更纯洁,话至中途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点明自己并非润哥儿的生身之母,对上孩子又红又肿的两只金鱼眼,到底还是含糊其辞道:“所以他也是你的长辈哦,下次见到他润哥儿要和他打招呼好不好?我们润哥儿最懂道理最乖了,是不是?”
在‘和讨厌的人打招呼’以及‘最懂事最乖’之间犹豫了好几秒,李泽抽噎着点点头:“嗯。”
她摸摸他的脸,如果说因为朱颜继位的传言内心曾兴起过一点点要推他上位的念头,现在她只想努力把他藏好,藏得深深的。如北魏孝文帝元宏,清朝顺治、康熙二帝那样幼龄登基还做出一番事业的毕竟是少数,更多尚未知事就被送上御座的帝王都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远的不说,伪帝朱珪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她不想拿他的命去赌那个万一,哪怕他将来怨她恨她,她也不认为现在是出头的好时机。
九月初七日,开封的惠王自立为帝,年号惠永,特封朱珪为‘逍遥公主’,赐金缕衣一领,玉如意一对,面君可不跪。不出叁日功夫,以妇女无故失踪为借口,小秦王亲自率军西进,五日克两城,秦、惠之争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