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出来时二爷还有些晕眩,眼睛习惯了黑暗,乍一见到天光不免略感刺痛,过了一会儿方缓过来。小厮长明见状,不等吩咐便殷勤不已地上前搀了他一把,口中道:“爷看着点脚下。”等他站稳了方继续问说:“今儿是回府里用饭还是?”
华仙公主已经差不多大好了,只是身子仍有些虚,令太医开了几张药膳方子慢慢将养。今日实在是没有彩衣娱亲的心情,朱持晖道:“不必费事,随便用些吧。”
连日交战,大明全没占着好处,分明是人家远道而来、客场作战,却摆出了一副要将我军水师生生拖死在这儿的气势。杰弗逊有一句话说得不假,江南是全国的钱袋子,二月起凡工部属下的工匠一律不准请假、轮休、擅离岗位,连妻儿老小也不许出城半步,如有违令从重惩处。哪怕是他这样从未掌过权的人也能看出来,再这样下去必定出事。
长明见他神色不豫,连忙收起表情,低眉顺目地小心道:“那底下这人——”
朱持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留着他也没用了,让怡王写个折子递进宫去,该怎样办就怎样办吧。”
六月十七日,法兰西海军一炮夷平了台州辖下的两个小渔村,同日下午倭国的萨摩、长州、土佐叁藩兴起抗明复王运动,十九名驻倭守将被接连暗杀,纵有锦衣卫努力控制局势,无数浪人武士揭竿而起的情况下局面好似洪水溃堤,很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六月二十日,真定决意亲征。
“陛下,陛下已非垂髫小童,岂会不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国储未定,后继无人,陛下若一意孤行、以身犯险,是要将祖宗基业、天下万民置于何地啊!”乾清宫里里外外跪满了人,年逾七十、头发花白的老首辅熟门熟路地跪伏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劝谏道,“太妃新丧,国孝未过,陛下切不可哀毁过甚,因一时冲动而伤及自身哪!陛下!”
换作以前真定或许会被他们激怒,这些人一个个惶惶切切,看似忠心一片,其实没一个真正臣服于她,他们只是想以她为跳板,成全自己忠臣的名声罢了。什么样的皇帝才需要文臣们苦苦谏言乃至以死明志?昏君,或者如她这样的‘暴君’。朱如梦忽然有点累了,也许是荣王和张淑妃的死,也许是别的,她忽然不想再和他们斗心眼了,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承认自己不是君王之才又能怎么样呢?
“朕知道你们的把戏,”女皇独坐在龙椅上,斜撑着头开口玩笑,“玩儿了几百上千遍了,就一点玩儿不腻吗?”
首辅哭着哭着突然卡了壳,不知道此时应当抬头自辨还是立刻磕头请罪。
“你们怨朕不是位明君,不肯依着你们的规矩行事,所以处处给朕使绊子;朕也怨你们个个醉心权术,脑满肠肥,通没几个顶用的人。左右是磨合不了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众人都不再和尚念经似的哭谏不休,大殿上只剩一道清亮的女声,“朕问你们,朕的弟弟,大明的亲王被人蓄意杀害,死于非命,这个仇、这口气你们能不能咽得下去?人家坚船利炮地打到了国家的家门口来,一天功夫两个村子就没了,一千多口人就没了,这件事、这些伤亡能不能当做没有发生?朕可以不出京、不亲征,听你们的话乖乖做个傀儡皇帝,等下面人一封封的递军报回京,但你们扪心自问,除了朕,还有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这场战争大明必胜?!”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皇帝,至少不是你们心目中的好皇帝,比不得神佑爷和显圣爷,也远比不上先帝,但我不会在国家需要我的时候龟缩在宫墙里。”她顿了顿,似有哽咽之声,再开口时语气愈加坚定,“十六七岁时不会,现在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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