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这条通道通往哪里?”
甲四不敢接话,静静听着这琴音,明快清越,却又绵邈柔和,如潭水汩汩,如雾气溶溶,如繁花满春瀑,如水底鱼儿轻嚼落花的影,再被一张甜蜜笑靥惊散。
文臻笑道:“是啊,淋雨落水,火烧刀围,上天入地,张大人,跟我才几个月,已经把过往几十年没吃过的苦都吃遍了,还觉得是幸运吗?”
“不要。”
她笑了笑,想还有一个原因自然不能告诉你们,老娘就是想看看这些硕鼠想做什么,还喜欢看他们做了什么最后依旧奈何不得老娘的模样,怎么着?
是……甲四心中叹气,很想给刚才的自己一耳光——什么怜香惜玉,这玩意儿公子有吗?
“丰宝仓并非没有生路,她不是早就找到了吗。否则也不配与我在这湖州博弈了。”唐羡之指下一转,竟起活泼欢快之音,他的声音于琴音中亦分外和谐静美,“我还等着,她怀刀藏剑,与我共争这天下呢。”
片刻后,他脑海中掠过好相逢那个巨大的院子。
张钺:“……”
她回首对几位仓部主事莞尔道:“几位大人先前在好相逢用餐,还说那米不怎么样,配不上菜色精美,自然是因为,食材是精挑细选的,米却是本地普通糙米,就从这谷仓中取的,几位大人如果不信,等会不妨再吃一餐比较一下。”
她转头对几个主事一揖,道:“今夜之事,从仓监自杀,到郎中和另外几位主事被掳,都是一连串针对本官的阴谋,其目的便是为了令本官获罪,令湖州百姓陷身水火之中……如今郎中和那几位主事,想必对本官有些误会,还请几位大人之后代为澄清。”
文臻的眼光立即从他火一般的眼神上滑了过去——她算是发现了,每当她搞定一件事,张大人的眼神便往热忱崇拜那个方向滑过去一分,人类的脸皮已经抵挡不住他熊熊燃烧的膜拜小宇宙,即使如她这种厚如城墙的品种也不行。
想归想,回头看看那边燃烧更剧,几乎已经映红江面的大火,他还是忍不住问:“公子,丰宝仓那边火势太大,卯老出手,必定不留生路,您要不要……”
当然这个原因此刻已经足够,因为刺史大人此刻忧国忧民的神态令人唏嘘,主事们惭愧地低头,苏训偏转脸,出神地看着大江上隐约一叶孤帆,眼底微芒闪烁,张钺眼底的光芒比星光还亮,那光只照在他的刺史大人脸上。
公子心中,大抵在意的只是那女子性命,至于输赢——那是一定要赢的。
他张口结舌地道:“那……那个院子……”
太出人意料了!
文臻微笑手一伸,带着众人走进地道,不算长的一段路走完,从一个洞口爬出去,众人眼前就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院子院墙极高,院子里一间一间的屋子此刻都敞开着,里头都是巨大的谷仓,一眼数不清数目,在黑暗中满满当当的矗立,充斥着人们惊叹的视野,而院子后,大江滔滔,迭浪不休。
甲四闭嘴。刚才没扇出来的一耳光终究还是狠狠地在心中扇了一啪。
……
文臻继续微笑。
文臻望向另一个方向,道:“我知道在另一个方向,有人同时也在运着粮食,但是我当时没有兵,人手不足,无法阻止。而且一旦动了手打草惊蛇,很可能我连这十分之三的粮食都救不下来,对方怕留下证据,会干脆毁个干净,我得为湖州百姓今年的口粮考虑……”
和敌人闷在地下分头抢粮!太绝了!
张钺笑。
张钺此时才知道为什么先前忽然大人会提出去吃饭,原来等在这里,一边又跪着想大人真是事事皆有深意非常人能及,一边回头看那几位主事,几人都从震撼中回神,颇有些羞愧地低头,却有一人忍不住道:“刺史大人,是我等误会了,您苦心不易,只是您既然知道有人盗粮,身为湖州刺史,为何不阻止……”
几人都肃然应下。文臻又道:“眼下本官可能有些麻烦,接下来可能不方便照应各位,湖州想必也不会太安定,所以就请各位今夜便动身吧。”说着手一挥,
文臻的声音轻轻在身边响起:“发现丰宝仓有问题的第二天,好相逢便加紧动工,动工的第一天不是打地基,是圈出了这个巨大的院子,一边建谷仓,一边挖地道,这边建着,那边偷着,争分夺秒抢时间,从丰宝仓里将粮食抢出了这么多。”
一问把众人问住,只有苏训目光一闪,却没说话,张钺看着文臻,忍不住笑道:“总不会是好相逢吧。”
张钺笑容渐渐敛去。
如这夜江上,高舟远帆,古琴雪指,孤灯冷月,映着那半江凄冷,半江红。
张钺:一瞬间忽然想对刺史大人跪下是怎么回事?
太狠了!
半晌张钺感叹地道:“湖州得大人,百姓之幸。”
张钺凝视着她,神态认真:“三生有幸。”
顿了顿他又道:“追随大人,亦我等之幸。”
文臻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