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下一个小时的时候,皇家剧院的包厢和池座就都已经被兴奋的观众挤满了。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国王的马车在剧院广场上传来的欢呼声当中驶入剧院的皇家入口。随着道路上照明设施的普及,伦敦街头的斗殴和犯罪大幅减少,因此夜生活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晚。十年前剧院通常在晚上九点钟开场,如今开场的时间已经拖延到午夜时分。等到凌晨三点钟散场之后,观众们还可以前往各个府邸当中正在举行的舞会,一直玩到太阳升起再回家休息。
在所有观众的注视之下,皇室包厢的房门打开,身穿一件黑色礼服的国王陛下走进包厢,面对着下方池座当中站起身来鼓掌的观众,他有些惊讶地顿了一顿,似乎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随即他反应过来,笑着朝人群微微挥了挥手,在包厢正中央的御座上坐了下来。
罗伯特·达德利坐在国王的左手边,而右手边的位置则被留给了这场演出的赞助人加德纳主教。
主教穿着一身紫的发亮的教士袍子,像一个刚刚从暖房里摘出来的油光水滑的茄子。几年前当他作为玛丽长公主的首席助手谋朝篡位失败时,他本以为自己就要在伦敦塔的断头台上丢掉脑袋了,谁曾想到如今他竟然能够以首相之尊退休,还能够保住自己的大部分财产呢!虽说几年橡皮图章式的首相生涯让他收获了车载斗量的仇恨和鄙夷,可那又如何呢?汉普郡的庄园已经买好,几个“侄子”(实际上的私生子)也各自安排了一份产业和前途,这样的结局比起之前所预料到的可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至于名声,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退休老人而言还有多大的用处呢?
国王刚刚在御座上就坐,帷幕就拉了起来,舞台上展现出富丽堂皇的波斯宫廷的情景,孔雀王座上饰演薛西斯国王的秃头胖子正在接见前来献上“土和水”的被征服民族的代表。
“这广大的世界!”薛西斯王轻轻摆着手,“从印度到海格力斯之柱,哪个民族不服从万王之王的号令!只剩下希腊的叛逆,龟缩在他们的穷山恶水当中,拒绝向我表示臣服。”
“我要让箭矢像暴雨一样落在他们头上!我要把石弹像冰雹一样撒在他们身上!”
“这是罗贝尔·勒鲁先生?”国王饶有兴致地转向加德纳主教,“我听说他生了病,已经一年多未曾登台了。”
“而这是他回归舞台的首次演出。”加德纳主教笑的像一只抓住野鸡的狐狸,“出于对陛下的忠诚,演员们都怀着极高的热情争夺每一个角色。”
国王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其中转瞬即逝的嘲讽恰似风中颤抖的烛火,眨眼之间便熄灭了。
在剧院昏暗的灯光下,如果有人这时候凝神细看,就会发现剧院里的三千多名观众,几乎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台上的演员身上,即便这出戏正如加德纳主教所夸赞的那样,是一部十分精妙的作品。西班牙战舰在康沃尔南部海面出现的新闻,早在今天上午就随着快报送到了伦敦,今晚的晚报刊发时,无论是大报还是小报,都将这条消息放在了头版头条。
如今已经是午夜时分,想必不列颠和西班牙的两只舰队早已经相遇,也许在台上的海战上演时,台下一百多英里以外的海面上,也在上演着真正的海战。只不过台上的演员们身上的血迹不过是道具颜料,而海战当中所洒出的则是真实的热血。演员们收割的是观众的欢呼和掌声,而海上战舰上的船员们则要代替死神去收割鲜活的生命。
“陛下看上去真是冷静。”在楼下的包厢里,一位贵妇人轻轻向身边的年轻贵族凑了凑身子,她用扇子遮挡在面前,让包厢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嘴唇的动作,“您看他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来我们正在打仗呢!”
“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君王气度’吧。”那位年轻贵族捏了捏夫人的手,轻浮地笑着,“后来的历史学家写到这场战争的时候,可以给他们的著作里加上一条有趣的脚注了。您看看,比起台上的演员,台下的才是真正的表演大师呢!”
“前提是我们打得赢。”贵妇人轻轻抖了抖手上的扇子。
“明天的早报上就会有结果了。”年轻贵族打了个哈欠,“过去的战争是鲜血,尘土和火焰组成的人间地狱,可如今却变成了早餐桌上解闷的话题……这世界真的改变了不少。”
他自从进入包厢里之后第一次看向舞台,台上饰演祭司的演员正在向希腊人宣告阿波罗神的神谕。
“当他们满怀妄想,夺去了雅典的光荣,以恣意的骄睢,贪求完全的饱足;”
“那疯狂的暴怒,那灭绝百族的野心,终将烟消云散,因为这是天理不容!”
“青铜将和青铜撞击,那赫然震怒的阿瑞斯神,命令用鲜血去染红四海!”
“洞察一切的万神之主宙斯将把自由的曙光赐给希腊!”
帷幕落下,观众们随即像涨潮时分涌入泰晤士河口的潮水一样涌入休息室和走廊。
……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从勒德门冲进了伦敦城,马和马背上的人都穿着粗气。一人一马,毫不减速地冲上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