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觉得,我和吕书怀是在表演爱情。
最开始暧昧,我注视他喝啤酒时滚动的喉结,他注视我咬奶茶吸管的嘴唇。
那个决定性的夜晚被分解成了几个电影般的特写镜头,我们俩都以为自己是导演,都不太关注那个作为演员的自己做了什么动作,而是透过对方的眼睛来观看自己做作的表演,并感到一种自鸣的得意。
实际上那种目光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些性交的变种。任何与性交相关的事情在恋爱中都会被不断提起,用以加深所谓爱情的感觉,但面上还得保持稳定,再通过眼神和小动作泄漏一些心思,告知对方,计划有望成功。
吕书怀就是这样俗套地接近我的。那天我的脚不知道怎么崴到了,穿着丝袜和高跟鞋。正常的男人都应该知道脚是性器官,丝袜和高跟鞋也是某一类人最爱的元素,可吕书怀就是能假装这些他都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让我坐在花坛边上,他自己半蹲着,把我穿着黑丝的脚捧在怀里,像体育课热身一样捏着我的脚心打圈活动,神情严肃,好像真的在担心我的伤势。
是不是谈恋爱就是日常生活的越界?朋友身份变成男朋友的过程中吕书怀不断地试探着我,最终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朋友,而应该是别的什么。
那些试探又是那么经典,他像是看了上千部爱情喜剧,又在里面选了一些符合他性格的来对付我。有时候我会觉得他说的话调的情都不是属于他的,背后有一个比他魅力大得多的爱情之神在指导他,没办法,我正好在适婚年龄。
我们上床,吕书怀极致的表演感让我觉得那个酒店的某个角落架设了一台摄影机,背后坐着一个av导演,日本籍。
他像日本av男优那样伸出舌头舔我的乳头,希望我闭上眼睛假装于昏睡中惊醒,他希望我做一个完美的处女,欲拒还迎,发出甜腻的声音,他没说出口,但我能看出来他希望我也成为和他一样的演员,帮助他完成他理想中的初夜。
我就是在那一刻对我的表演事业感到厌倦,一把推开他,关掉他脑海中的摄影机,穿裙子走掉了。
于是现在我和吕书怀在表演假装生气。
他完成了一套经典的忏悔流程,包括但不限于电话轰炸,登门躺尸,玫瑰花束和不断的“宝宝你怎么啦”,“原谅我”,“下次不会了”。
我觉得他也对这一流程感到厌倦,以至于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次又是在唱哪出。他不想哄了但不得不哄,不想认错但不得不认错,没那么多情绪但不得不表演情绪:毕竟我们已经订了婚,我拿了他妈妈给的一半彩礼。
我在家里观摩真正的av,想把那一半彩礼扔到我家并不存在的燃着噼里啪啦焰火的壁炉里。
让我感到害怕的是吕书怀仍在表演。
他还是我爸妈最喜欢的那种双职工世袭公务员经济适用男,我也还是他爸妈最喜欢的小学音乐在编教师,我们俩相亲的时候都是各自职业,家世,年薪,户籍的消费者,挑挑拣拣当中,也算门当户对。
但我以为当我们恋爱,我们就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而是活生生的人。吕书怀却不是这样想,他像他整个人生的代言人,正在沿着设定好的程序行进,我不过是他适婚年龄的适婚对象,也就是说我的同事随便一个都可以成为他的妻子,陪他演完这场戏。
我对这个事实感到万分不爽,但又无可奈何。
我看到摄影机跟着我,直到我和吕书怀同框,我告诉吕书怀这个戏我不拍了,得麻烦他再找个人从头走一遍流程。
他说那样太累了。
我说原来我让你累了。
他说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说我们现在就在演吵架戏,吕书怀你看不出来吗。
一番毫无意义的拉扯之后…我意识到我要说出那句名言了,一旦说出口,我们的关系就可以盖棺论定了,一句我们一直肯定地挂在嘴边,又经常性有所怀疑的话——
我问吕书怀,你确定你爱我吗?
吕书怀又发挥了他的演技,斩钉截铁地说,“我爱你宝宝。”
接着他诚恳的脸上露出一道裂缝,我看见他的灵魂走出来,坐在我们之间的另一把椅子上,轻蔑地笑着,点了一支烟。
他平常是不抽烟的。
他的灵魂注视着我们的这场博弈,宣告我暂时输了一局。
我向他乞求爱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虽然吕书怀吊儿郎当的灵魂一点不信,但这也足够他飘上一阵子,至少飘到婚礼当天。
我不信爱情,不信情话,我信我收到的彩礼,置办的婚纱和钻戒,我信纪念日的包,出差后的礼物,我信越来越大的房子。
然后,我也信吕书怀在尽力扮演丈夫的角色,他将表演爱我,直到死亡将他的面具揭开,宣告他招摇撞骗的人生即将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