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知道苏晏苏清河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但对他如此举动的含义仍未参透明白,故而就连性情最直率的朱贺霖也未轻易出声,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苏小北迎上前去,刚问了声:“贵客是——”看清对方风帽下的眉目,蓦然失了声,一瞬间震惊到呆滞。
——那人会是谁?
为保沈柒不被流放边疆,不惜拿自己的安危来诓骗他们,豫王面色深峻地想,集中所有情夫是想做什么,当众宣布最终的胜出者?
苏小北睁着眼睛说瞎话:“郎中(追哥)与巫医(黑大个)都在后园。”
苏小北说不出话,伸手指向后园方向。
朱贺霖一怔,揪住他的衣襟拽起来,赤着眼眶追问:“这都病到咯血了还洗什么沐!难道吐得一身是血?”
朱贺霖手一松,有些失魂落魄:“他这是七情伤又发作了……第一次是因为父皇,第二次是为沈柒,这一次,还是沈柒!朕只是意难平……不甘心啊!”他甩开苏小北,往主屋冲去。
豫王面色凌厉地瞪他:“怎不扶他回屋躺?大夫呢?”
其他人都还没动静,荆红追十分听话地在桌旁木椅上坐下来,苏晏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提起酒坛倒了满满一碗雄黄酒,苏晏仰头一饮而尽,朝周围众人亮碗底:“承蒙诸位关心,不离不弃。我先干为敬。”
见寸步不肯离主家左右的贴身侍卫也在,朱贺霖似乎猜到了什么,半是欣喜半是恼火地问荆红追:“清河没事?”
给朱贺霖,他重新斟的是葡萄酒。
那人沉声问:“你家主人呢?”
苏晏平静地走到园中,指着桃树下的长方桌招呼众宾:“请坐。桌子不算大,但坐七八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苏晏放下雄黄酒,拎起一坛金茎露,取桌面的空碗斟满,走到景隆帝面前,敬酒道:“这是皇爷为臣行冠礼,加衣三次念完醮词后,亲手喂臣喝下的酒。臣还记得皇爷说过,此酒‘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是酒中才德兼备之君子,不会上头’。结果,臣那天很上头。”
苏小北模棱两可地道:“倒不至于,大人还能说话。”
衣袂卷起一丝清冽的御香,从他身旁掠过。直到那人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内,苏小北才回过神来,匪夷所思地摇头,喃喃自语:“看来我还是格局太小……大人身边,有什么不可能?”
须臾,第二位客人也到了,大步流星地迈入敞开的前门,径自往主人房奔去。苏小北道:“豫王殿下!大人不在屋内,在后园的老桃树下。”
豫王扬起一抹俊美到耀眼的笑意,接过来直接饮尽,把酒碗一翻:“如今你可信任我?”
景隆帝望着他认真的神情与注视的目光,抬手接住酒碗,拉下风帽将碗中酒液喝完,开口道:“那日放你离开,朕每每回想时遗憾扼腕,但若是重来一次,只怕朕还是会放你走。”
豫王听了简直要气死:“江湖郎中也便罢了,巫医算怎么回事!那种故弄玄虚的神棍能信?”他忧心忡忡地快步赶去后园。
他没有带冠帽,一头清爽的短发有点长长了,发梢乌黑,俏皮地勾在耳郭。短发衬着长衫,于他身上非但不觉得怪异,别有一番潇洒风流。
苏小北在他身后叫:“大人想是已经去到后园,不敢叫皇上走空。”朱贺霖闻言,脚下拐个弯,穿过月洞门往后园去。
苏晏微微一笑:“槿隚是真君子,亦是我钦佩与心疼的人。”说着给喝空的碗补满金茎露,自己也吃了一碗。
朱贺霖。苏小北如今摸清了这位小爷的脾气,便不像早年那么心怀畏惧了,叩拜行礼后说道:“大人在房中洗沐更衣,还请皇上移驾后园桃树下,大人稍后就来。”
又去桌旁换酒坛与空酒碗,斟了一碗竹叶青,端去豫王面前:“我记得槿城爱喝汾酒。你我曾在京畿界碑喝了一夜的酒,便是这竹叶青。当时我知道了你隐藏的另一个身份,原来是我崇拜多年的佚名战神,但我没告诉你,同时也尚未信任你。如今,我想说……靖北将军是真英雄。”
苏小北想来想去,想不出第六坛酒是给谁准备的,干脆守在门房等着。又过了三两刻钟,一辆疾驰的马车停在了斜对面的街边,车厢里下来一位风帽遮住面容的神秘人,在几名精悍侍从的护卫下拾阶进入苏府大门。
苏晏道:“信任到能陪你上任何一个战场,并毫不怀疑你将取得每一场胜利。”说着拿过豫王手中的空碗,继续倒了一碗竹叶青,一饮而尽。
“今日端午佳节,我请大家来喝酒。”清越的声音在月洞门处响起。苏晏一身湖蓝长衫,用银线绣着应节的五毒纹样,蜈蚣、毒蛇、蝎子、壁虎与蟾蜍在他的袖口与衣摆随着步履漾动。
桃花乱落如红雨,雨丝飘过一座小园里的六位客人。血脉相连的,叫不出父兄儿侄;素未谋面的,一眼就认出对方身份。正主不在场,气氛令人窒息。
今年冬寒春迟,老桃树仍残留着一些将败未败的花瓣,薰风拂过,落英缤纷,残艳到了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