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出他所想,冷笑道:“现下无人,先生就连一句是这世道错了,是天下愚昧之人错了都不敢么?”
屋檐下,燕云歌抬头时从飞挑的檐角窥得一隅,起先还有兴致赏雪,直到身旁的萧和说道:“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雪天,大人突然和我说‘求先生助我’,小姐可知我为何会答应?”
“话说两头,小姐心思手段的确出挑,可正是小姐凡事算计,他人尊你服你却也怕你,小姐周围前呼后拥,实则交心之人寥寥无几。”
萧和被噎个不轻,心想世上怎会有这等得饶人处不饶人的女子,当真不可爱。
他们之间,何时有过师徒情分。
萧和笑了笑,“小姐心思剔透,何不猜一猜?”
萧和目光闪烁,这女子嘴皮子利索,是人是鬼全由她做了。
两人一时无话,静到寂谧。
纷纷扬扬的小雪,带走了枝头飘落的红叶,当真是花雪随风不厌看,一片飞来一片寒。
燕云歌忽而听得脚步声微顿,心思灵动,转脸望向远处,目光暗淡,话说真切,“先生以为我铁石心肠,不识好歹,府中下人亦时埋怨我不近人情,可他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先生,”
这般武断臆测掀起燕云歌心里惊天怒火。
“……我女子之身走到如今,比他庶子身份起势并没有容易多少,我与他,皆是心中不得自由的可怜人,可他是男子,他日功臣名就,尚且扬眉吐气,而我能得到什么?更加小心谨慎罢了。先生,您说得不错,我算人算心皆为利己,可我不甘人下何错之有?”
燕云歌蔑笑了一声,毫不退让,“难为先生好气度,学生以为先生要骂一句,你这人恃才傲慢目空一切,将来发白齿落,惟剩这根舌头不坏。”
字字发聩,句句振耳,未等萧和表
燕云歌挑起眼,“先生直说就是。”
思及此,燕云歌放下脸面,郑重其事对萧和抱拳致歉道:“是学生失礼,学生不该自以为是,拂了先生的好意。”
“你……”萧和被这番咄咄逼人呛得哑口,好一会才想起此行来意,沉着脸道:“传闻轩辕的燕榜眼能言善辩果然不假。”
“若今日你我立场互换,先生,你敢赌咒发誓说一句,你萧和若为女子,愿意沉寂后宅,一生寂寞!愿意收起抱负,相夫教子!愿意愚昧一生,只为换来世人一句夸赞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愿意么?”
萧和说不出,总不能大逆不道说是这世道错了。
燕云歌伸手接了片雪花,细看,捏碎,化水,转头看他的眼里是冷漠,掩下心思后,露出的是苦笑:“先生若是言语易动之人,那我也可以求先生,求先生助我离开。”
“小姐无错。”萧和语气平淡,显然无意与她争个高下。
萧和摇摇头,双手互拢道:“小姐可知我萧家人出山非圣人之师、王佐之才屈尊相请不可,魏大人一没有经天纬地的才能,二没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气魄,我为何会答应留下助他?”
“那谁错了?”
对立之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垂睑叹息,“魏尧庶子出身,幼年想来过得不太如意,可他仍怀赤子之心,这份仁心,学生的确比不过……”喟叹之后,念及当日安排,接着道:“可魏尧心里太过柔情,非内忧外患相集,不足以励其心智,也非……”
萧和面色难看,素日的云淡风轻之相早已崩裂,他怎么给忘了这厮擅长嘴仗,十分难缠。
那凌厉目光寸步不让,萧和被逼不过,下意识搬出了往日最为不耻的酸儒之言,“圣贤有言,知其不可奈何……”
燕云歌没这心思,转头再去赏雪,管他说与不说。
相识已来,二人明面是师徒,私下关系认真说来,竟算不得熟稔。
“圣贤的话就一定对?”燕云歌打断他,见他怔愣,再下一城。
萧和被气笑了,没好气道:“萧某游历天下,遇到不少世之枭雄,然观其度,贤明之人不少,却都是利益熏心、志得意满之辈,反观魏大人,虽是屠夫之流,却宅心忠厚,多少君子比不得他。便是小姐——“
的大人,来年必定有个好年。
燕云歌横眉,不以为然道:“先生以为我比不得他?”
萧和抿唇,自然知晓后面的那句,也非势成犄角相较,不能够奋其斗志,舒其拳脚——正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先生,若我偏要勉强,我偏要做一个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叛逆之徒呢?”
口舌之争固然痛快,可冷静过后,燕云歌暗暗后悔,萧和惊世之才当今难出其右,此时与他争锋实乃不智。
“先生以为我算计为谁?全为我自己么?世间对错又能由先生一人说了算么?那我问先生,屠夫之流有何错?若没有他们举起屠刀,犯下杀孽,你口中的美味珍馐何来?魏尧忠心仁厚放在盛世尚有所为,可在乱世,那便是惹祸之胎。亏我以为先生大义,竟也以愚蠢教人,先生是不是以为无争无能是贤才,而我刚强不让便是奸佞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