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别冬心中隐隐一动。
小伙子问了别冬要去的地址,一直把他送到随园路端头,这里是步行街,车不能进去了,别冬跟他谢了又谢,拎着包下了车。
很远,远点好,别冬想,越远越好。
院子里有口天井,用水泵可以压上来沁凉的井水,别冬扔下包,解了皮袄,用井水洗了把脸,干脆脱了衣服就在露天里洗了个澡,觉得总算缓了过来。
江沅说他可以随便住,别冬看了几间客房,无论如何都觉得住进去不合适,最后找到一个储藏间,堆满了客栈要用到的各色物品,里头有一个高低床,别冬收拾了下,把下铺清理出来,铺上了客栈的床单被套,决定就睡这里。
还是被人指了路,进到一条岔进去的巷子,才找到7号的门牌,是一个看起来很大的院子,院门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上沅兮”三个字,是草书,别冬辨认了很久,依稀辨认出一个“沅”字,确认没找错地方,又摸索了半天,才把密码门按开。
江沅这么爽朗,别冬突然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去了登虹那样的大城市能做什么,然而江沅报给他的地址是在一个南辕北辙的地方,云南?
别冬于是陪他说了54公里的话,他不善言,言辞生涩别扭,然而小伙子却觉得跟他聊天很开心,还说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鹿。
这里是高原,别冬没见过这么漫长的傍晚和日落,他在客栈三楼的天台,看到一大片潮水一样的火烧云,它们从背后别冬不知道名字的巍峨群山山巅喷薄而出,源源不断地向远方卷动着,这里的风也很大,只是不算冷,那些艳丽而浓稠的云你追我赶,喷洒出一片炽烈。
江沅还是别冬记忆中的沅哥,热情温暖,听别冬说了意图,当即满口答应,说:“来吧,沅哥这儿正缺人。”
快到庆安县的时候,旁边的座位上来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很有活力,已经旅游了大半个中国,现在去梨津,叽叽咕咕地试图跟他聊天,得知别冬是从东北一路坐火车过来,发出天真的赞叹声。
院门打开的一瞬,别冬松了口气,周身汗都下来了,这是间很开阔的客栈,进门的四方院落里种满了植物,别冬在森林里长大,竟然认不得这里的许多植物,都是老家没见过的品种,浓郁的绿,枝叶蔓延得疯狂。
别冬坦诚说他没钱,小伙子摆手,说他一个人也是包车,多个人对他没区别,反正顺路,还能说说话。
这里有非常非常多的异乡人,在这里讨生活或半流浪,只把他乡当故乡。
在路上别冬听小伙子讲,才知道梨津镇是个非常出名的古城,许许多多的人奔着它而来,有的只是短居的旅客,有的莫名其妙就成了长住。
六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别冬想想自己,便也觉得不必多问什么,心里是觉得庆幸的,他已经无法在老家待下去,就快走投无路了,现在可以去一个另外的地方。
挂了电话后,江沅随即加了别冬的微信,把详细的地址发给他,又说:“我之前已经定好了近期要出趟门,你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密码告诉你,客栈最近没营业,你自己先安顿好,等我回来就行。”
这么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站在傍晚熙熙攘攘的随园路上,别冬觉得有些恍惚,这里明明已经是初冬,白天却很热,他不得不把破皮袄脱下来系在腰间,只穿一件t恤,露出纤细却并不瘦弱的胳膊,一路看着门牌,找随园路7号。
别冬没钱了,然而梨津镇距离庆安县还有54公里,得从火车站旁边的汽车站坐中巴车,他在售票处问了票价,又退了出来,54公里,别冬想如果自己吃饱的话,走过去也未尝不可。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在登虹市,不当老师了?
绿皮火车开动的时候,别冬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大清早,深雪覆盖的县城和四周古老的森林都还在沉睡,火车哐当哐当,头顶吐着白烟一路向前,黑白的景物飞快倒退着,别冬伏在身前的小桌上,看着熟悉的一切渐渐远去。
别冬看完了一整场日落,这里也有莽莽群山,群山对着的另一侧,别冬目力
他喊他那时候随口取的外号,叫他漂亮的小鹿,别冬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隔着电话,也没人知道他笑了,就一瞬。
说不上舍不得,也许有那么一丝怅然,火车飞驰,别冬的心里渐渐松下来。
后来旁边座位的好心人半夜到站,下车的时候把身上剩的一桶泡面和三根火腿肠留给了别冬,别冬吃完,觉得饿得没那么烧心了。
别冬的手机很卡,发不出几个顺畅的字,只简单地回“好”。
手里一共还有15块钱,中巴车20块,旁边的面馆写着牛肉面15块,别冬犹豫着,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下,是火车上那个很有活力很天真的小伙子,说他包了个去梨津古镇的车,问别冬要不要一起。
三张大饼吃得很省,抵达郑州的时候转了一趟车,最后一张饼吃完的时候距离庆安县火车站还有18个小时,别冬喝着火车上提供的免费热水,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