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过年

    这头向晗静静地看着他，翻涌的痛苦渐渐归于平静。

    嗯。

    视频立刻断了。

    刚下过一场冷雨，石阶梯上空无一人，只能听见向晗哒哒的拖鞋声。她跑过蜘蛛网般稠密的小巷，跑过从小吃到大的早餐店，跑过她摔倒的台阶。可她甩不掉那些痛苦。

    快十二点了，微信里只有季绍明发来的消息。他养的水仙开花的照片，她回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季绍明很快打来语音电话，她匆忙间按下接听键。

    她拨开他们，拿着手机跑了出去。向伟华在背后喊：走！让她走！

    画外音严正地介绍：这是向晗。

    半晌，他听见她的嗤笑声，方说：好点儿了？

    心情不好？

    向晗回家，于兰披着毯子等她，她说：我明天走，出差去广州。

    房间门嘭地被砸一下，向晗警觉地反锁门。她看向冻得发青的白墙壁，绝望地想，她最害怕的戏码又要上演了向伟华拍门。

    她的性格要强，话得反着听，她说没有，就一定是有。她既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问是什么事。

    季绍明不能有意见，季希的姥姥，他师娘，在北京住疗养院。刘意可接

近，细小的碎片倒映出无数个她的脸，卫生间里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于兰说：你小声点儿，领居都听见了。

    饺子皮用完了，他走出画外，取一块面回来。手掌揉揉面团，攥拳头按几下，反复揉，手指骨节分明。向晗脑子闪过季绍明揉她胸的情景。他切三个面剂子，拿擀面杖搓成长条，摆了个哭脸，举起手机给她看。

    终于走到斑马线，她去拉向伟华的手，抬头发现他正在喝一杯冰镇绿豆沙。绿灯亮起，他喝完了，随手把杯子丢在路边。

    大年三十被于兰骂出家门，向伟华憋着口气。初四晚上，向晗姑姑家请客吃饭，只有他一个人去。于兰不待见向伟华那边的亲戚，去年她姑姑催婚向晗，让向晗下不来台，今年向晗干脆不去。

    他想着陪她一会儿。

    向伟华听她姑姑显摆，眼红不如人家，回来耍酒疯，她能理解。他本质是个烂人，她对向伟华没有期待。可母亲为什么也这么说？她如果不求上进，如何能长期从事高压的工作，又如何能逢年过节给她打钱？

    向晗突然打开房门，阴着脸，定定地看着他们两人。于兰和向伟华在指责她这方面，战线格外统一，浑然忘记彼此的怨怼。他们是父母，生她，养她，权力永远凌驾向晗之上，怎么说怎么在理。

    这人挂视频前都不给他看一眼。

    路灯下烤红薯摊的热气氤氲，她闻见焦甜的香气。一位父亲推自行车驮着小孩，挑了只炉子里的红薯，让摊主递给后座的孩子吃。向晗想到季绍明给他女儿买的糖葫芦。向伟华从来没有带她买过零食。

    还没睡？

    向伟华回家已喝得七分醉，他嫌不过瘾，又找家里的二锅头喝。于兰劝他几句，他也不听。向晗在房间里开线上会，初六飞广州进场。

    他只听她说两个字，便捕捉到她情绪低落。

    很晚了，回去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语音通话转成视频，向晗捂着前置摄像头，不露脸。屏幕里同样看不见季绍明的脸，手机正对案板，一摞幹好的饺子皮，一盆馅。他左手拿皮，右手夹馅，两三秒捏出一只肚圆的水饺。季绍明动作快，不一会儿包满一盖帘的饺子。

    向伟华边撬锁边骂：你看看我姐的儿子，出国读的研究生，回恩城进的国企。你再看看她，烂泥扶不上墙！拿着本科文凭混日子，快三十了，还找不到男朋友！我养一个废物！

    大清早季绍明被刘意可的电话吵醒。她让季绍明明天准时把希希送她那儿，她和张岩带希希到北京滑雪，顺便住一周。

    我记得，你年前说是后天走。

    向晗否认：没有。

    一次都没有。

    时间改了。向晗没再和她对视，径直回房间。

    于兰复说：她不求上进，还不是随了你

    向晗一路跑到江边。她没有哭意，她的眼泪早在年少时流干了，她只盼着赶快结束这场家庭噩梦。

    少年时期的很多个夜晚，她坐在阶梯上痛哭，为父母莫名其妙的谩骂，这里的台阶都浸染着她的哭声。

    他现在算不算，她的鱼里，比较知心的那一条？

    嗯。

    向晗不回话。

    她上二年级时，有天放学于兰替同事班，临时叫向伟华接她。他记错放学时间，大夏天的，向晗站在校门口等他一个小时。回家经过如云的小吃摊，向晗口渴想买饮料喝，向伟华只管朝前走，她走啊走啊，小小的步子怎么也追不上前面的爸爸。

    他听见悠悠的汽笛声，问：在外面？

    季绍明说：你看我包饺子？明天破五，家里吃饺子。

    向伟华在外面骂道：回来除了睡就是吃。我供她这么多年，屁都没捞着，一分钱都不孝敬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