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当然不可能因他两句话便真唤他“祖宗”,往日里攀附我依家做孙子的倒是不少,却从未听说还有人上赶着骑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作祖宗的。可我又不好多嘴,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的地盘,还是收敛些的好。
自称是我祖宗的黄衣人耐心地等了半天,却等不来他想听的两个字,倒也不气,只是叹道:“是了,是了,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虽说略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意思是差不多的。既然事过境迁,外界早不是我认知的模样了,便恕你无罪吧。”
这话口气不小,我刚张开嘴,正要回敬几句,祖宗手一挥,不知做了个什么戏法,碰了什么机关按钮,整个密室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屋子宽敞了,还多了一桌二椅,桌上庋置一壶二杯,墙边垒了一方矮榻,上面横陈着一管碧色竹箫,墙壁上明晃晃的烛火摇曳生姿,晃得那碧色宝光流转,不似凡物。
我钉在原地,张着嘴,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祖宗道:“站着累得慌,我请你喝酒,算作见面礼。”
言罢率先坐在椅子上,皓腕酒觞,灯火下看美得很。可一看他的脸,丰神俊秀不假,那腕子却显得纤细了。
祖宗又道:“山里一日日过得十分无趣,这坛子酒是几百年前嘴馋酿的,喝到今日仍未喝完,就是因为没人与我共饮。喝酒,两个人叫把酒言欢,喝的是畅快酒,一个人叫陋室孤灯,喝的是闷酒。”
我这人好恃宠生娇,有人管束时,偏偏逆行其道,惹人担忧,独自一人时,则洁身自好,懂得爱惜身体了。便挡住酒杯,颇带歉意道:“我也好这口,只是身体欠佳,喝不得。”
祖宗道:“诶,好不容易遇上个人,却说不能与我喝酒。不过小娃娃,你看这地方,你再看看我,有哪点是真的?这酒就是梦中的酒,喝了解馋,又不妨碍什么。”
听了他这话,我定眼向他身后看去,立时魂飞魄散——灯影辉煌,他竟没有影子,真的遇着个鬼了!
我又低头去看胐胐,它倒是有影子。心下略安,又想不明白,这里是幻境吗?就像方才见到刘国卿那样?还是这里实则是个墓室,他是墓主人?
祖宗拉开我的手,斟满了酒,笑道:“瞧你吓的,这里没有拘束,敞开了肚皮喝,喝的都不是真的,你怕什么。”
他举起酒杯与我碰,我只好应了,却只抿了一小口。这酒温厚绵长,有点像果子酒,酸甜适中,倒是好喝,不由多饮了几口,只觉身上暖洋洋的,便举杯赞道:“我鲜少喝度数低的,觉着没劲,这酒却挺对味儿,别有一番清冽。”
他指着我笑:“才一杯下肚,脸就红了。小子,你酒量不行啊。”
我负气道:“爷的酒量可是远近闻名,只有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鬼才没听说过。你这酒或许喝了上头,但这甜丝丝的,小丫头片子喝了,都醉不了!”
祖宗道:“你说的有道理。此酒名唤‘醉颜酡’,当真应了这名儿了。”
我已确定他是个鬼了。他既然不凶神恶煞,便也不怕他,只暗自提防着,以防不测。口头上做足了年少轻狂:“这酒别说没喝过,连听都没听说过。是你活着的时候才有的古方酒吧?”
他却一愣,俄而道:“竟没有了么?”复笑道,“即便没有了,你身为龙伯国的子孙,也当好生尝尝。最开始,这可是宫里才有的佳酿。”
我给自己又斟满一杯,鼻尖凑上杯沿嗅酒香,眼睛一眯,陶醉不已,嘴上却道:“我听你说了许多遍龙伯国,看来不是我听错了。这个地方,只在《山海经》《列子》这几本书里出现过,最着名的是‘龙伯钓鳌’的传说如果你所言句句属实,那你的年代,已经久远到可以归类为传说之中了。”
祖宗笑得轻而苦,说道:“我却不觉得过了很久永生也是个苦差事啊。”
我转眼看他:“你说你不是真的,怎么又会是永生?你到底是什么?”
他不言之凿凿说他是老子的祖宗么,那他是什么,就意味着我是什么——龙族到底是什么?
他起身转坐到榻上,拿起竹管,眼神环顾石室,说道:“我只是一缕龙息,以作后路之用。当年的事,我知之甚少,自我诞生,就在这荒蛮泽洞中游荡。千万年前,这里并不是干涸连绵的山峦,反倒是一汪洪湖”
“龙息?后路?”
他迷惑不解:“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你这娃娃与我血脉亲厚,放在宫里也绝不是等闲之辈,怎么连龙息都不知道?你会化形吗?”
我想到彭答瑞对我恭敬有加,又说我是什么继承人、太子一类的人物,眼前这位老鬼又口口声声讲什么“宫里”。我垂眸思量片刻,说道:“现在的世道,没有皇帝了,往后也不会有了。”
他大吃一惊:“那天下由谁掌管?”
“自然是由天下人掌管。”
“真是胡闹!”他一挥袖,一阵罡风略过,鼻尖一凉,竟是划出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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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抹去鼻尖上渗出的血珠,凉凉道:“这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