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石榴全赖胐胐有力的爪牙。我的腿在牢里给折腾坏了,连日来又没个安生休养的日子,因此爬不上树;刘国卿倒是灵灵巧巧地上了去,谁想大而熟透的石榴尽在枝头,枝桠纤细脆弱,刘国卿趴在稍粗的根部,仍够不着。
胐胐看不过眼,跃上枝头,三下两下抓咬下来三个;石榴扑通摔地上,全咧开个嘴,笑模笑样,仿佛方才的高岭之花不是它们。
分食过石榴,天色晴好,日朗气清,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太阳尚在东方,光线却早早冲刷过书房,采光极好,那黑魆魆的凹槽也隐约透出了内容。我与刘国卿一人点上一根蜡烛,头碰头往里看,果然是一本不厚不薄的线装本,不过落地太往里,也跟石榴似的,胳膊全探进去,仍旧够不到。
我比刘国卿清楚物件的摆放,出门去杂房间拿了把满是灰尘蛛网的笤帚回来,伸到凹槽里往外扫,到了手能接触到的地段,刘国卿终于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本子够了出来。
他掸掸上面的灰,我也凑过去,翻开第一页,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一本新册子,没用过几次,书页大都空白,首页写着:
国亡旦夕,忧思忡忡,夜不能寐。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
城中瘟疫肆虐,舸儿发病,连日晏睡,形容憔悴。有洋人偕同官员做“隔离治疗”,虽不甚明其意,亦依言为之。因舸儿年幼,特许我陪护不提。
有传言甚嚣尘上,道此瘟疫乃日军之阴谋。今日例见司大夫,司大夫听闻传言,大斥荒谬。
阅毕,刘国卿与我面面相觑。
不待他问,我挠头道:“他妈的还真不知道,原来老子命这么大,得了瘟疫老天都不收。”
刘国卿道:“我没印象了,这是东北什么时候的瘟疫?”
我说道:“我也没印象,但肯定是我出生之后没几年的。”
刘国卿咂舌道:“瘟疫不像天花,还有人能挺过去;染上瘟疫,必死无疑你与令尊简直是奇迹。”
我也是一副死里逃生的语气,推测道:“四岁前的事,我半点儿不记得;四岁后也没得过什么了不得的病,更没听说过奉天城出了瘟疫。这上说的,应当是光绪三十三年到宣统三年的事儿。”
刘国卿换算出了结果,说道:“哪一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他的手指逐字划过,“传言说瘟疫是日本人有意为之,这个什么司大夫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令尊没有表态。”
我瞥他一眼,心生恐慌:“你觉得是真的?”
刘国卿肃穆道:“今年五月,山东、河北等地死了数十万人,人数还在上升中,传来消息说,已经确定是虎烈拉。而此前几年,吉林、湖南、浙江,都有不同类型的瘟疫在传播,虎烈拉、鼠疫、烂脚病不过范围没有这次广,死亡人数也不如这次多。”
后背掠过一丝寒意,毛孔炸开,汗毛成悚立的站姿。我咬紧牙关,牙齿咯吱作响,几乎是语无伦次:“国际法明令禁止细菌战,它怎么敢日本怎么敢!”
“穷途末路,就什么都敢了,”刘国卿沉思道,“你也想想,能接触到细菌病毒的日本部门医院?医学院?”
灵光一闪,多年来不解的谜团顿时摸索到了线头,我一字一句道:“哈尔滨的关东军防疫给水部。”
刘国卿缓缓抬起头来,对我说道:“你落进土匪窝的那一年,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已经更名为731部队。”
与我一同落入土匪窝的郑学仕致力于反对日本侵略者,我俩在军用卡车上碰到时,他说他自有打算,又看不惯他舅罗琦兆买日本人西药的买卖,并且知道该车目的地是哈尔滨——这小子!
我立马问刘国卿:“郑学仕这小子是跟你们共-党一伙儿的,还是跟我们国党一伙儿的?”
刘国卿一脸莫名其妙:“郑学仕?谁?”
“罗琦兆他大外甥,你不见过他吗,你不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
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并不与我们的工作发生实际关联。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兔崽子,或许早就知道了日本正在研究细菌武器,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罗琦兆成了731部队的药品供货商。只愿小兔崽子自求多福,嘴上时刻绑着拉链,否则这么个大秘密透露出去,迟早惹来杀身之祸!
刘国卿的五个手指头掠过我恍惚的视线,唤过神后,他对我道:“言归正传,你既然能抵抗瘟疫,这在任何时候都是个大新闻。能够抵御疾病,说明你身体里带有抗体令尊夜以继日地照顾你,也没有感染,平安地度过了整场危机可是这么轰动的消息,竟好像被人为的压了下去。”
我点头道:“毕竟没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实验品。”
刘国卿捏了捏线装本的厚度,说道:“里面还有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抢过本子,哗啦啦翻到暗藏乾坤的位置:这是由两页边缘用浆糊粘连成的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平整的、坚韧如皮革似的物体。
久经黑暗的浆糊已经干涸,颜色深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