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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甚至曾并肩作战,联手御敌,将来势汹汹的胡人大军最终拒之中原之外。经此一役之后,胡人死伤惨重,再加上一代明君楼西月法令得当,曾经嚣张得恨不得用铁蹄将整片中原大地都踩在脚下的胡人们,数百年过后,都再不敢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入侵中原。
而身为杜抱琴和楼西月两人定情信物的九霄环佩,便也是在那场战争中遗失的。
九霄环佩遗失之后,杜抱琴本就在战场上劳心劳力,身体受损,眼下更是不能轻易动用天魔妙音了。朝中本就不看好她和楼西月的大臣们便联手进谏、以死相逼,以天下苍生与楼西月的皇位要挟,把杜抱琴生生地逼回到了忘忧山上,从此终身再未曾下山一步。
而楼西月唯一能做的反抗,她在权力倾轧之下唯一能够为杜抱琴做的事情,便是从宗室中领养了个男孩儿立为太子,同时推行通婚法令,终身未婚。
杜云歌这才反应过来,在七绝峰下面的那个山洞里的房间,它的另一个主人是谁——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会无别离。
两人之间留下的、唯一一点联系,便是刻在山洞里的那个小小的标志了。
不管是簪花小楷曲谱上,龙飞凤舞略显潦草的批注,还是那个丑丑的小狸奴,都是楼西月的手笔;而在两人彻底分离之后,杜抱琴便也用了这个标志,作为自己埋骨处的第一道封锁,以此来试探后人,究竟是为了寻宝而来,还是为了探寻未解的谜题、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历史而来:
你知道么?
我希望你能知道。
而且我更希望知道了这些事情的,是妙音门的人。
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
在得知了女皇驾崩的消息的那一刻,杜抱琴便死意已决。她交代了所有后事之后,便孤身一人去往七绝峰,下去山洞之后砍断了绳梯,将剩下的半本曲谱放在地下,驱动机关封门后,在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坟茔里服毒自尽。
已经化作了一具白骨的她就这样沉默又安静地坐在这里,从那已经开始泛黄的骷髅头上还能看出,杜抱琴死前,是望着皇陵的方向的。
仿佛她的目光能跨越千山万水,能够冲破一切阻拦,去寻找她死去的、毕生的爱人。
时过境迁,转瞬百载。
一代名琴九霄环佩经过了数百载的兜兜转转,终于从乌扎卡族圣女的手中,物归原主;峨眉派终于等到了前来索求杜抱琴遗物的门主,百年未曾现于世间的天魔妙音,终于在塞外发出了惊天撼地的逆旅第一声,以此来告慰冥冥中的杜抱琴在天之灵。
当年被不能接受现实的史官和大臣们强行隐藏起来的历史,终于在蜀地机缘巧合之下落入杜云歌手中的画作、在手稿上不同字迹的批注里、在当年杜抱琴有意传出去的歌谣中、在杜云歌的细心留意下被揭开了个口子。
抽丝剥茧,细细追寻,七绝峰下的山洞终于被发现。一切就像个首尾相接的环,最终走了一大圈回来之后,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人人都听说过天魔妙音,甚至连妙音门的命名都是从天魔妙音里化出来的。即便后来失传近百年,可是在江湖武学的排行榜上,天魔妙音依然能够牢牢地占据排行榜的首位,多年来一直不肯往下挪半步。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初代妙音门门主杜抱琴留下的手稿中,第三首曲子、也是最后一首,其实真的没有任何“弹指破敌,乐声伤人”的功效呢?
那只是一首很普通的曲子,普通得让人悲伤。
已经走了的人,是永远都等不回来的。
杜云歌长长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曲谱摆在九霄环佩之前,敛袖抬手,对着七绝峰的方向拜了拜,喃喃道:
“杜抱琴门主,我敬你一曲。”
薛书雁虽然不精于琴棋书画之道,但跟在杜云歌的身边久了,多多少少还是会那么点儿的,要不杜云歌也不会放心地把收拾琴室的任务交给她了。
可她定睛一看,杜云歌眼下正在弹奏着的曲子,说是琴谱上的,也终究不太像;可是又有很多地方都有着极其微妙的相似之处,想来应该是她自己新谱的琴曲,一气呵成,宛如天然,丝毫没有半点的滞涩感。
香烟缓缓,琴声泠泠。她略一合眼,便只觉心境开阔,真气流转愈发通畅。
杜云歌按着琴弦,低声道:“悲歌可以当泣……”
马上就要演奏到最后一段了。在杜抱琴原作的“悲歌”里,这是最苦痛、最绝望的一段,甚至只是看一眼,就觉得映入眼帘的琴谱,尽数由字字句句的血泪凝结而成。
可杜云歌手下一转,连变五音五阶,宫商角徵羽尽数逆转,拨弦按琴间,硬生生地把这最黑暗的末段,给修出了一点希冀的、未绝的火花来——
就好像在无穷尽的黑暗里,终究还是会有一束光照过来的。
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年轻的妙音门门主垂眸敛手,长叹一声,隐隐间竟有些悲悯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