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个简单的常礼便是了?今儿这管家倒是个例外,行礼行得郑重其事,半丝儿毛病都挑不出,一副恨不能将三跪九叩那一套都拿来的架势。
事出无常必为妖。吴远心内不由得开始忐忑了起来。
“显儿呢?”吴远却是没耐心在这杨府门口磨叽了,举步便往里走去。
“这群小崽子们,平日里头瞧着也是机灵的,今儿个却是个顶个地惫懒;舅老爷来了这许久,怎能让舅老爷就这般站在日头底下晒着?”管家却是好似没听到吴远的问题,一个劲儿地殷勤赔笑,“舅老爷莫见怪,小的下去就好好骂他们……”
“显儿怎么了?”吴远只觉得这管家今日分外聒噪,净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心内惶然更甚,更是不耐起来。
“少爷自然……”管家愣了一愣,继续赔笑。
只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身后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冷漠的声音:“自然是死了。”
管家只觉得额上的汗珠子滚了满脸。
吴远冷不丁地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一头栽了过去,幸而管家还是反应了过来,十分及时地扶了一把。
“你这个老匹夫胡说些什么?!”吴远气得差点儿没喘上气来,转过身来,捋了袖子就想上去揍杨同徽了。
杨同徽身着官服,应是刚从小皇帝那里回来,这段时日大宛国的使者俨然一副和亲使团的样子,他委实操心。
瞧着吴远如此动怒,杨同徽的神色却半点儿松动都无,仍是那般面无表情,在夏日的阳光底下也无半点儿温度:“可惜吴大人年纪轻轻就有些耳背了。”
杨同徽如此行为,倒让吴远气急反笑,见他松了握紧的拳头,管家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有空抬手擦了擦额头那一串串儿往下掉的汗珠子。
“我只是听这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杨大人恐怕要不日归西,心内惶急,特地来看看,省得我那不成器的外甥连个丧事都操办不好,让杨大人落不得身后好名声。”吴远这话一出,管家头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他抬眼觑了自家老爷一眼,却见杨同徽仍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副任你说去我自屹然不动的刚烈模样。
“眼下瞧着,杨大人康健得很,”吴远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不仅康健得很,口才更是了得,如今已经红口白牙地咒自己的亲儿子了。”
听到这里,杨同徽的神色略略有些松动,扯了扯嘴角,浮出了一抹冷笑,眉宇之间,更是漂浮着一丝嘲讽之色:“吴大人不知,杨显前些日子身体欠佳,特请了御医来看,都道病入膏盲无可救药。这不,还未曾来得及告知吴大人。谁知道吴大人已然这般心有灵犀,追着前来探望了,只可惜来晚一步。”
“如此舅甥情深,让人感动。”杨同徽这一席话说完,吴远已经又想捋了袖子上前跟他拼命了。
“若是认真论起来,吴大人也算来早一步。”杨同徽像是没有看到吴远铁青的脸色,管家脸上巨大的汗珠,镇定自若道,“若是吴大人再迟一两个时辰,就不用跑这一趟了。到那时,杨显的死讯,应是已传遍京城了。”
“杨显的死讯吗……”一个犹疑万分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甚是熟悉,多日未曾听过,今日猛然一入耳,险些让杨同徽老泪纵横。
可杨同徽是谁?大瀛的丞相大人。多少风风雨雨走了过来,又怎会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
转脸过来,便看到一个一袭淡青色衣衫的少年公子站在那里,丰神玉润,眉间眼梢,俱是风流;身侧站了一个亦是一袭淡青色衣裙的少女,眸光似寒峰之雪,在这日头之下闪着寒光直直刺入人心,倒让人忘却打量她的长相。
只是,此时那个风流的少年公子,脸色苍白,此刻身子像是极其单薄,摇摇欲坠。
“显儿!”吴远瞧着她脸色不好,快步上前来,一把扶住,忍不住出声怒斥她身后跟着的小厮道,“你家少爷回来,怎地不通告一声?!”
第六十三章
被训斥了的栗子和李子,欲要出口解释,方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家老爷那略显阴鸷的目光,立马低垂了头,讷讷不敢言。
“吴大人看来真是健忘了,杨家现如今没有什么少爷了。”杨同徽的目光扫过面如白纸的杨显,并无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地吐出这一句话。
“你——!”吴远差点儿气得倒过气儿来。
“劳烦丞相大人口舌,小女子现下有些不解。”柳繁音突然开了口,声音如同雪水,冰冷乍寒,“若是方才小女子未曾听错的话,杨公子应是遭遇不幸?”
杨同徽抬眼望向柳繁音,只见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镇静而又自持,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在里头,却凭空给人一种压迫感。
“突然恶疾,无力回天。”杨同徽仍是声音淡淡。笑话,他杨同徽在朝堂上那么多年,还怕她一个小小丫头不成?
“哦?”柳繁音听到此处,却很是不合时宜地微微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很快便消失了,落在杨同徽眼中,却仍是刺目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