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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其雷杀人手法狠戾,却不算利落。

    他总是很疑惑,为什么一个人鲜活的肉体,可以化成泥水一般,然后被另一个人所吸收,他还很疑惑,为什么一具身体会因此变成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副模样,他像是在做一场残忍的实验般杀人,但是却始终不得解答。他憎恨一切亏心之人,也许是将对噬月宫的情感都发泄到了那些刀下亡魂之上。

    犯下过错却还可以心安理得地苟活于世,令人作呕。

    殷其雷想要打听宫主的来历,却陡然惊觉,二十年来,他居然连宫主的名字也不知道。

    他开始不断地去偷偷造访每一个名医世家,有时候是为了杀人,有时候只是为了看看别人家里的古书典籍,试图找出宫主修炼的那门邪功到底出自何处。

    殷其雷在岭南千针百草园何家的书库里找到了这门邪功的心经功谱,正当他想要再往下读下去的时候,一个明明声线柔和却泛着一股子阴沉的声音慢条斯理道:

    “男人练不了这个的。”

    殷其雷循声看过去,按理说凭他的武功是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的,但是这人偏偏真的像块木头一样死气沉沉的,这会儿更是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像是被封在棺材里几百年了一样肤色都是青白的,长得却很好看,细细的弓眉带着一双半阖的小鹿眼,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又不练。”殷其雷觉得好玩,还想再逗一逗他,那少年就木木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幽灵一般缩在了书库的角落里,殷其雷跟过去看,发现他抱着一本草药的图典看得出神。

    “喂,你不好奇我是谁?”他踢了踢少年的脚。

    “随便啦,你往那边站,挡住我的光了。”少年满不在乎地随便嘟囔了一句。

    “陌生人出现在你家的书库里,你也不害怕?”殷其雷转到少年的另一侧去蹲了下来,他顺着看了会儿那书上的文字与图画,没过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又觉得这个榆木疙瘩很是有趣,便自顾自地开腔想同他闲聊。

    “你很奇怪,寻常人都害怕千针百草园,你跑来我们家,反而问我害不害怕?”少年终于抬起脸来看殷其雷,呆愣愣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些不解。

    “可我是殷其雷。”殷其雷用带了点挑衅和恐吓的语气拿腔拿调地说,他原本是想逗一逗这个木头,好叫他脸上露出一点活人的表情。

    但是少年根本不识茬,只是跟着点了点头,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何采菽。”

    殷其雷忽然不在江湖中到处奔波了,他只觉得这个何家的小少爷非常有趣,从小就长在药材堆里,居然连性格也变得跟一棵存放了多年的陈年药材一样,说得难听点,简直比块木头还木。

    噬月宫主一贯教殷其雷纵情放肆,想笑便笑、想怒就怒,用不着隐忍控制,再加上他从小生在雪山深处,不懂这俗世间的繁文缛节,更是狂放非常,两人个性可以说是截然相反,但是相处起来居然莫名和谐。

    殷其雷常常带着何采菽去赶集看庙会,看最新奇的杂耍、听最动人的话本,他把他自己所见识过的觉得精彩的东西展现给何采菽,然后自己得意洋洋地看着少年脸上溢出一丝惊奇与喜悦。

    何采菽也觉得奇妙,他原本以为草药的功效和植物的生长是这世间最奇妙的事物,但是殷其雷却领着他走进了这个花花世界。

    只是好景不常在,三个月后,殷其雷离开了。

    那一年江湖上发生一件大事,名动南武林的剑舞红鹃孙菀妃被人奸杀。

    半个月后,三品大员弘文馆大学士被发现被人分尸于家中,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正厅墙上以血狂草怒写:杀人者殷其雷。

    殷其雷重新过上了杀人如麻的流浪生活,偷偷住在千针百草园的那三个月仿佛已经成了上一辈子的事情,他要替宫主杀尽天下亏心人,这是他自由的条件,却也是梦魇。

    天下谁人不负心?

    这是殷其雷行走江湖的第四年,他忽然感到了茫然与疲累,亏心与否全都自由心证,可是他觉得亏心之事别人又是否觉得亏心、究竟何种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亏心、今日杀明日杀究竟何时才是尽头、就算杀到身死后来人又当如何呢?

    殷其雷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漩涡。

    他把何采菽拉进了花花世界,却不留只言片语的离开了,又算不算亏心人。他自觉没有伤害到何采菽的身体或是钱财,但是胸膛之下的某一处却隐隐地感到酸涩和疼痛。

    他开始思念何采菽那张呆愣愣的脸上那克制又洋溢的每一次憧憬和惊喜,他开始思念在灯会上何采菽苍白的脸上被各式各样的花灯映出五彩华光和因为兴奋显出的红晕,他开始思念何采菽指着百草园里的每一株草药慢吞吞地讲解分别的药用和毒素。

    殷其雷开始感受到另一种他从未学到过的情绪,仿佛他的所有心思都被另一个人所牵动,即使天各一方却还是被其影响,又忍不住想要和他分享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然后问他,是否也和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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