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室,手术服上血迹斑斑。
路过清洁槽时,他首次停下来,转身,面向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面无表情,绿蓝的眼睛空洞无神,金发一丝不苟地贴着头皮,就像被抽干灵魂的雕像,也像冷冰冰的机器。
画面外,整理员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看着这一幕,碧蓝的眼里全是惊恐。
暗下来的文件读取器,屏幕倒映他呆怔的模样。
最为醒目的,是那一头金发。
圣诞号再无影音日志,最后的文字日志报告,记载飞船在失去最后一名乘客的一年后,飞船彻底解体。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个说法显然是错误的。
圣诞号总共遭遇了三次来自同一颗超新星的爆发。
化成数不清的碎片前,飞船系统向外发射出全部日志文件,说明飞船已知自己的命运,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用人的话来说,安详死亡。
然而,弹射出去的是一架可供一人生存的小型逃生舱。
空空的逃生舱里,并没有人,有的,是一双晶体。
眼睛。
葬礼(结尾)
“今天,我们将聚集在这里,悼念我们共同的朋友,ar-747。”
偌大的空间站临时礼堂,一群人坐在台阶下,窃窃私语。
“空间站真是不详的地方,ar-747这种人也能受不了发疯自杀。”
“胡说,量产人从来没有寂寞孤独的困扰。”
司仪咳嗽几声,“大家来一趟空间站不容易,我们尽量不耽误大家的时间,现在我将为大家公布ar-747的遗书,其中包含他的遗愿。”
“大家好,我是ar-747,出生于2173年世界之树生命实验室。
我智商为198,离200还差“2”,我的大半生命都是围绕这个虚无的“2”而展开证明,并且已经成功。
上空间站前,我有一种感觉——请容许我使用这个不理性的词,我一生少有理性之外的思想,这也是我来到空间站的原因——我感觉人生最重要的一块拼图在向我召唤。
我遇见了一生挚爱。
她是一个伟大的女人,她向我证明,爱可以在任何事物中存在。
恕我不能为你们介绍她,她的身体已化为原子,栖息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我尝试用一年的时间寻找她的过去,她的踪迹,证明她的存在,但我失败了,这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失败。
当你们听到我的遗嘱时,我已经主动前往她的世界,与她相会。
如果可以,希望你们日后提起我时,能唤我的另一个名字,斯芬克斯。
你们的朋友,斯芬克斯留。”
礼堂寂静无声,人们面面相觑。
整洁的数据整理室内,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就是他过去一年呆的地方?没见过一个人,被流放还过得跟从前没区别,和他在实验室的办公桌一模一样,不是吗?”
“他是不愿结党受到排挤自愿走的。”男人突然啜泣起来,“我受不了了。”
对面人相对淡定,“你们自然人太多愁善感,把眼泪擦擦吧,他这人特别讨厌别人哭,你是他的搭档,比我更清楚。”
“不过他的事......那些一直翘首以盼工具人觉醒的观察家们,知道了一定要大做文章,虽然在我看来,这肯定跟大数据母亲背后躲着那帮神棍,疯子,脱不了干系。和百年前的机器人长得一模一样?告诉我是巧合?我不信。”
“我早就查过了,不用我查,他自己都查过,你以为他这一年在查什么?”
“他查出的结果?”
“没有任何引导痕迹,是巧合。”男人说着又在垂泪,“即便是引导,也是他鬼使神差地自己去的空间站,谁都劝不动,谁能劝得动他?他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要是在意,他就不会无牵无挂执意来这儿了。”
沉默半晌。
“说说最后几次他联系你吧。”
“他在通话里哭......他跟我说.......
“我又梦见她了。”男人的声音疲惫沙哑,很久没休息的结果,“你知道吗?数据看到一半,我就开始梦见她,她的笑,她生气,她痛苦,我在梦里和她感同身受,就好像我在还债,要一遍遍经历她所经历的。”
“看完日志我只用了一个月,但为了找她的信息,我用了一年,到现在为止,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独自登上那艘飞船,从黑暗中爬到第一层,又独自一人离开,回到黑暗......爱的本质怎么可能是孤独?那是因为她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得到过爱,到死都没得到......”
男人的声音又在哭:“据说爱能塑造灵魂,轮回转世要经过几个世代的时间,具体要多久,我找了好多资料,都没找到确切的数据.......我已经在浪费时间了,我迫不及待和她再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