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妾至今没教找着,准是让鱼虾吃光尸身了。”
村人纷纷点头,有人道:“大王为她重金悬赏,退了卢隆节度使王家的婚约,这般看重,平日定然三茶六饭伺候着。我要是她,爬也爬回王府享福。”
“大王既然看重她,早娶人家不结了?同王家订婚又退婚,结亲变结仇,平白多个大对头。”
众人东一句西一句闲扯,衣六郎收毕棋子,起身向众人告辞。
一个村人因想起旧事,笑道:“当时六郎赶在那阵子来到咱们村里,小身板似女子,老关在屋里,出门定规戴斗笠,大伙儿一度疑心他便是那小妾。”
其他人笑了笑,话头又转回东阳擎海身上。
“……听说这一年再无议亲,也不纳其他女人……”
“难不成要打光棍?”
众人闲话断续飘进衣六郎耳内,他脚下步伐不曾紊乱,抬首前行。
会过去的,他忖道,情人热突突地乍然死了,还可以说死在自己手里,东阳擎海一时必然悔恨交加,可这些哀恸迟早会过去。当初为打天下送走情人,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如今东阳擎海手上广土众民,不能无后人继承,终有一天他要收用佳丽,开枝散叶。天下可意美女如此多,总有几个能入他法眼,从此以往年复一年,当他三妻四妾,子孙满堂,死于海里的情人终将在岁月中渺去身影。
纵然偶尔午夜梦回时浮现心头,回忆起她,还能像目睹初雪那般,对纯洁纤细的雪花轻徐飘落人间,心中柔情无限,惆怅不已,然而想不起时,她便不过是他迈向权位途中,所经地面上的一粒微尘,和路上所有构成并托稳他野心的其他尘土并无差别。
衣六郎把头一甩,将杂念甩出脑海,在乡间小径兜兜转转,穿河过路回到居处。
他家近海,几间小小茅舍有些年头,屋顶拉了牵牛花遮盖,以便万全地防范雨露。
屋旁辟了几块菜圃,一个老妪和二十出头的姑娘正坐在屋前修捕鱼网。
“毛妪,阿姐。”衣六郎唤道,走上前扶起毛妪,“毛妪,我来吧,你休息。”
毛妪扫视四下,见无外人,把他往屋子推,“你先洗把脸,透透气,老闷着不好。”
衣六郎却不过,打了桶水进入屋里,卸下斗笠,露出脸来。那张脸作病黄色,眉毛浓长下垂,眼睛浮肿,驼峰鼻,面颊微凹。
他小心撕下眉毛放在一边,掬水往脸上擦,几次掬水洗涤,盆中清水渐渐变灰浊,末了他拿过巾布一擦,面目大变。
巴掌大的小脸端丽清雅,眉目沉静,正是裴家六娘裴花朝。
————作者的话————
上章一出,不出所料,寨主被骂得狗血淋头
突然想到,情花册该不是全靠花儿在撑人气吧
七八:你也不想回去
屋里走进一人,是那二十出头的姑娘,向裴花朝递来物事。
“阿弟,吃果子。”
裴花朝接过果实,笑道:“谢谢阿姐。”
纵然在自家屋里,她和曾是东阳擎海门下食客的孟娘子仍旧以假身分相称,杜绝漏馅机会。
那日她们乘船出港,两人在甲板上攀谈,猛地一声爆响震耳欲聋。狂风应声卷起,来势之疾快霸道匪夷所思,裴花朝错愕间身如柳絮,教那焦臭的气流裹挟,重重抛掷出去。
她脑袋昏沉,耳鸣大作,听不见自己落海那扑通哗啦声,只是整个人陡然沉进水中,朦胧中警觉自个儿落海了。
海水灌进口鼻,滋味凉冷苦咸,她探手上不着天,蹬脚下不着地。
“救命……”她在水中扎手舞脚,载浮载沉,湿蒙的视线扫见远方航船火光直窜,海上漂浮船工与航船残骸。忽然眼角余光处,一根浮木教波浪荡来。
电光火石间,她记起见过吉吉在王府湖里凫水,脚踝处总蹬出水花。当下她集中残余的精神体力,赶在自己就要再度往下沉,而浮木即将溜过眼前时,仿效吉吉游水动作,踢蹬双腿扑去,居然攀上了它。
她依在浮木上头,浑身湿冷,庆幸得救的同时,一阵阵昏眩恶心,手脚虚软。
她咬牙褪下黏在身上的湿透斗篷,要把自己与浮木绑牢,这时听觉渐渐恢复,他人呼救声由不远处传来。
举目望去,孟娘子正游向她,堪堪游到半途,忽然表情痛苦,再游不动,只有头部勉强露出水面。
裴花朝不知所以,心中甚急,所幸海浪将她往孟娘子方向推,不过以她目测,即使双方靠近,未必便能交会。况且有时溺水者太过惊慌,拉拽住救人者不放,双方因此皆沉水溺毙。
她凝神计较,抓紧斗篷,在靠近孟娘子时把斗篷另一端甩过去。
“抓住!”她大叫。
孟娘子一阵手忙脚乱,天幸果真抓住了斗篷,裴花朝使出最后力气将她扯来同攀浮木,至此精疲力尽,抱着浮木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人躺在一间昏暗屋子的大土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