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奶奶去世了,生我的那个女人也人老珠黄卖不了了,恰好那几年代孕和卖卵在临城初露头角,她就回家接了奶奶的
鱼摊,还帮人家生孩子,”一直平静讲述的朱砂,叹了第一口气,“其实我和她没多少区别,她卖子宫,我卖头发,都是卖
身。”
沙砾越来越冷,寒气穿过衬衫沾到皮肤上,尹铎攥紧拳头再松开,活动着僵硬的手指。朱砂盘旋在风中的发丝,若有似无
擦过他的指尖,引发一阵轻微的刺痒。
“我记忆中,第一次对飞机这个东西有了印象以后,就不再剪头发了,”朱砂嘶哑道,“因为我意识到离开那里,必须得
有钱,而靠我卖蛤蜊偷钱,永远攒不够。”
尹铎沉吟半晌,终于提问:“那生你的那个男人断指的时候?”
“问到关键了,”朱砂疲惫说道,“前三次卖头发的钱都交了学费,有一年年老大想买辆二手摩托车,没钱就觊觎我的头
发,有一天,我觉得不对,那天晚上就没敢睡,一直听着动静,后半夜他果然来了,我平时睡觉就防着他们,头发都枕在脑
下,那天整个人都躲在被子里,故意把头发露出来,结果他一掀被,我就拿剪刀捅了他的胳膊,从那以后没人再敢打我头发的
主意。”
尹铎转头,望着朱砂半侧苍白的脸颊,眼底微微闪动。
朱砂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依然望着粼粼海面。
“但是生我的那个男人一出事,我知道头发保不住了,我中考成绩是全州第一名,省府高中给我减免食宿费,可还得用卖
头发的钱买书本,于是我在医院问护士借了把剪刀当场剪了头发,去市场换钱,然后直奔长途汽车站……我原本打算带钱去省
府等开学的。”
朱砂的声音戛然而止,窒息的沉默忽然笼罩了海滩。
看完薄兮传来的资料后,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他必须亲自去那个滨海小城,于是合上电脑,连夜飞到汀州,从机
场开车三小时的车来到她的故乡。
临城常驻人口不到五十万,十年前失踪的一个小姑娘,哪怕长得再美,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了。可是没承想,尹铎一
提失踪的少女,很多人都“唔”的一声,说:“那个小辫子啊”。
少年的朱砂没有太多照片,除了警察局的备案外,他在朱砂的小学和初中档案室找了寥寥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中的朱砂
都高高举着奖杯或奖状,少女身体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出一种枯瘦的状态,那根一直垂到膝盖的粗辫子更让她看起来头重脚
轻,整个人轻薄得仿佛能被风吹走。
童话里的莴苣公主用长发编织成一条逃生的路,可朱砂的长发应该没有帮她逃走。
月光下,朱砂静静望着海面,没有再说话。后面的事情,尹铎不得而知,但他能猜得到,如果朱砂当年顺利逃到了省府,
或许就不会出现另外一个在十五年里辗转了六间孤儿院的“朱砂”。
朱砂叫她的父母为“生她那个男人”和“生她的女人”,称呼她的家乡为“出生的地方”。
在她心里,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乡、没有过往。
依然是出于冥冥中的直觉,尹铎没有打扰朱砂的父母,并让每一个他拜访过的人都签下了保密协议。
顾偕费了这么多功夫赋予了一位少女全新的生命,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惊扰一位失踪十年的灵魂让她再堕回深渊呢。
从汀州返回的那天,飞机在破晓时分降落,纽港市半睡半醒,亮光从夜色尽头升起,繁华都市还亮着灯海。
那一瞬间,尹铎忍不住去猜想,十五岁的朱砂第一次见到纽港市景色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他想,如果朱砂真的生活在孤儿院,那么后来很多事情便不会这么复杂了。
不论对他,还是对朱砂,都是如此。
他们永远都只会是检察官与罪犯,再无其他交集。
可是他已然知晓她的过去,见过了她那疮痍满目的青春与在烈火中煎熬咆哮着的灵魂。他看见一个倔强又瘦弱的身影,拖
着沉重的渔网,一步步向岸边跋涉。
他将维护正义与公平作为毕生理想,却无法诉诸于法律,为藏在岁月背后的少女朱砂换一场公正的辩护,让曾经伤害过她
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那日当朱砂站在深蓝大厦前,眼睛里燃烧着倔强的火苗,问他:
“你知道穷的滋味吗?”
尹铎知道,但他没有资格回答。
海风卷着夜色盘旋在海面上,大海深处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悲鸣。
“当官的求官运,土老板求财运,求红见红就要买小姑娘,我被生我那个男人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土老板,你猜多少
钱?”
尹铎没有说话,他的身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