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头,任凭那冰凉的夜雨拍打在面颊之上。
“如今想来,浮玉岛的事也与您有关系,”裴陆凝重不已,痛心道,“当时您匆匆现身又匆匆离去,我与初寒登岛后并不见您随行,之后渡海关沦陷,您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眼睁睁让西境得手?只能说明助孟青杀掉别派驻留弟子,攻下渡海关的人就是您。”
裴之令沉默片刻,承认:“不错。”
这一刻,裴陆深刻地体会到了越初寒得知越长风狠毒行径后的心情,同样是尊敬的父亲,却是背地里干了诸多不为人知的恶事,作为子女,应当如何面对?
心中弥漫着无法细说的沉重,裴陆苦笑一声:“母亲走得早,从我懂事以来,您就甚少同我相处,父子之间见面次数少之又少,您在舒舒身上所花费的精力和心血,想是比我还要多。”
裴之令无言以对。
裴陆轻叹:“如今舒舒已死,西境弟子群龙无首,您要接下七星阁继续发动战事么?”他看着裴之令,目光忧愁,“可对比起您,孟青乃是前任阁主,她若发话,不会有人愿意再跟随您的。”
孟如云虽心志不坚,做不到对越初寒下手,可有她在,西境弟子自当前赴后继,而今孟如云没了,又有孟青在,仅凭一个千影楼,要想号令西境众人并非易事。
这一战,处心积虑到底还是输给了绝对的实力。
更何况,他能杀得了孟如云,难不成还能杀得了余下的这些人?
纵然心知结局已定,但终究大为不甘,裴之令恨声道:“孟青若真能改换心性成为一代明主,这天下让给她和初寒倒也无妨,只是越长风造下的罪孽,我依旧难平怨愤!”
裴陆却是摇头:“您对当年之事如此耿耿于怀,那儿子且问您一句,当初孟霄被长风伯伯设计陷害,长林伯伯能义不容辞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您那时又在何处?”
一语直戳要害,裴之令果然怔住,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涩然道:“我……”
“既是顾念兄弟之情,十五年都能铭记于心不忘替友报仇,那事发之际您为何不像今日这般率兵而出,救好友于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诘问,裴之令说不出话来。
裴陆紧跟着道:“就算当时千影楼根基不稳,远不如今日壮大,为了明哲保身您可以选择与七星阁撇清关系,那长林伯伯呢?他是碧云山庄的人,但凡您出来说句公道话,长风伯伯又何至于当着众人的面逼死自己兄长?”
一字一句听到耳中,裴之令难掩悲痛与愧疚。
裴陆语重心长:“父亲,事过境迁,您的心意那两位若有在天之灵该是都知晓,您……也是时候放手了。”
雨渐渐的停了,大地满目疮痍,四野皆是战火遗留下来的痕迹,鲜血、刀剑、还有僵硬的身躯。
混杂着血腥味的冷风中,那挺立的身影失去了素日的镇定,裴之令默然许久,忽地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朝裴陆抛了过去。
玉佩不大,却厚重,雕工不凡,质地也是上乘的,背后刻着“千影”二字。
裴陆诧异抬眼:“父亲?”
凄怆一笑,裴之令骤然显出几分暮态,低声道:“穷尽半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言毕,他表情落寞地转过身去。
裴陆赶紧上前,阻拦:“且慢!父亲,这玉佩……”
“你比为父更适合统领千影楼,”裴之令侧目看着他,语调柔和下来,“今次战败,为父倒不是惧怕没有脸面立足东境,而是心力交瘁,已无心流连江湖,大好河山,终有去处,千影楼交给你,为父放心。”
裴陆意外:“您要走?”
裴之令拍了拍他的肩,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然笑意:“这么些年,的确是苦了你了,做父亲的不称职,没有照顾好你不说,还将偌大一个门派丢给你操心,但既生为男儿,少不了要承担重任,来日为父若回来,盼你功成名就。”
熟悉的身影渐渐离去,隐入沉沉黑暗,眨眼便不复存在。
难忍心头痛意,裴陆握着那玉佩,冲裴之令离去的方向喊道:“儿子定不负您期望!”
各人抉择已定,大战至此算是落幕,却无人感到轻松,也不见人露出喜意,这一片天地仍是笼罩着战后的愁云。
随着雨势的停息,那狂风也逐渐消减了,许是因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虽表面无碍,但身子却是虚弱下来,衣衫透湿,浑身冰冷,绮桑狠狠打着哆嗦,仍是有零星血迹从鼻尖溢出。
忽地,怀里的人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察觉到,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润意,垂眸看去。
夜色不明,有弟子取下衣衫燃起火把,一个接着一个,像是盏盏亮起的明灯,视线重归清明。
昏黄火光的映照下,那双美丽的眉眼缓缓睁开了,一扫先前的苍白,她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没有了久病之人的病态,宛若新生。
见状,雪域弟子们都纷纷惊呼起来。
“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