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脖颈上丰盛的鬃毛——这头他曾经最心爱的小马,竟辗转到了谢铎手上。
在甘肃时,照殿青还是并不显眼的幼马,他总骑着它去军营附近玩闹,伴随着它的马蹄,不知过了多少个令人难忘的白昼。
如今,他们都被困在这右银门的方寸之地,面临抉择。
自从来到右银台后,照殿青每日午时左右便抬起矫健的前腿凄声嘶鸣——它没有过惯长期呆在马厩的生活,总想摆脱这被束缚的命运。
每每这时,陆有矜便退避三舍。
他不得不佩服谢铎——他不逼迫自己抉择,却又在无言中反复折磨。
“你若是想清楚了,就牵它走。”
这句话时不时在他的脑海中回绕盘旋,烧灼啃咬他的心。
冯闻镜近来亦心神不宁,接连告假——敷儿这几日病情眼看加重,请了好几位有名的郎中,银子越用越多,开的药却不济事。这几日,竟在抽搐时口吐白沫,吓得他日日守在床边,唯恐弟弟有个三长两短。
好在太子谢临皆已熟练掌握骑术,只需他偶一指点,不必日日侍候。
熬了将近半月有余,敷儿终究捡回一条命,家里的钱经过这么一折腾却再次捉襟见肘。
他怀着心事,陪太子公子策马时。谢临却突然问道:“你弟弟的病如何了?”
他一愣神,忙回道,“已无大碍。多谢公子挂念。”
谢临一颔首,不再说话。低头摆弄起马鞭,半晌抬头道:“冯闻镜,你的鞭子呢?”
“啊。”冯闻镜不知何意,怔忡地举起手里的马鞭:“这个。”
“给我!”谢临伸出手,手心里是一节小巧的马鞭,“我的鞭子不顺手,我看你的就很好,咱们换换。”
太子皱眉道:“阿临……”他知道阿临很喜爱这鞭子,怎的竟想起送人?何况贴身的东西用来和不相干的人交换极易惹出麻烦,出言阻止道:“你若是不喜欢了,表哥再让他们做一个!”
谢临摇摇头,依旧执拗道:“不要,我就要冯闻镜的!”
冯闻镜尴尬的笑笑,把自己的鞭子双手递给谢临:“公子的马鞭属下不敢要。若公子喜欢属下的,尽管拿去用就好!”
谢临并不接言,而是把马鞭放到冯闻镜手心,沉吟着轻轻开口道:“你教的很好,这就当个纪念——你家里有事,就拿着吧。”
冯闻镜对这位任性的公子毫无办法。心里暗叹一声,伸手接过谢临手里的鞭子。
触手之处,玉质温润。低头一看,白玉皎然。
原来鞭柄是一块儿上好的白玉所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窜上心头,冯闻镜全身猛地一颤,心头涌上酸楚的感动和领悟。
本朝规定,像他这样的卫军,是不能接受任何人的钱财的。赏他银子太过招惹非议,如果是鞭子呢,谁也无法说什么。
原来,他知道自己缺钱,他只是在想方设法,怎么不着痕迹的帮助自己。
他倏然回忆起往事,那还是刚能策马,太子和公子放松缰绳,在马场上狂奔之时。
自己怕出事,始终紧随其后,额角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腿骨先是隐隐作痛,继而不断加剧。凛冽的疼痛让他的心猛地缩成一团,不应该这么疼啊,又不是冬日,平日里跑马,他的腿偶尔也会疼,却没有哪次和这次一样,让他疼得半个身子都抽搐起来。
要忍住,敷儿还要看病,母亲也要指望自己,绝不能丢了这个差事。他握紧缰绳,咬着牙兀自强忍。
太子端坐马上吩咐道,“孤和阿临要骑到北边栖霞阁看看,你带路吧。”
冯闻镜忍住□□,勉强平稳住声音,“属下遵命。”说完就打马上前,为太子带路。
在前面也好,至少不会让他们看到自己强忍痛苦的表情,他们无从知晓自己的病痛,自己就还能挣这每月几两的银子。冯闻镜一咬牙,驱马上前。
因为颠簸,左腿的疼痛更加剧烈。冯闻镜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因疼痛瑟缩,却不敢放慢马速,他是领路的下属,至少,应跑在二人前面。
随着马速加快,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在不住颤抖。只觉头脑昏沉,草木和远方的树不再清晰,灼灼的太阳还在前方跳动,那是他唯一能勉强辨别的光亮,他依稀没有忘记方向,咬着牙往前赶路。
“冯闻镜,你跑得太快了。”笃笃马蹄声中,懒散清爽的声音响起,是公子。
冯闻镜不敢回头,他能觉出自己的脸上满是冷汗,眼皮愈来愈重,眼睛也已经模糊。
“慢慢跑,我们不急。”朦胧中,他听到公子这样说。很缓慢,又很坚决。
冯闻镜吐出一口气,依言把马速放慢。
太子轻蹙眉尖疑惑道:“这马速已是够慢了,阿临,栖霞阁离这儿也不近呢。”
谢临在马背上悠悠叹口气,嘴角一径挂着笑意:“表哥,山水之乐在于心。你不是说了嘛,君子向来气定神闲,不急不躁。今日我要学着坐马徐行,不急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