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说过。”
肖宗镜站起身, 将布巾在水盆里涮了涮,洗了一把脸。几缕湿润的黑发顺着两鬓垂下, 他侧目而视,姜小乙立马道:“不过他再厉害也肯定不如大人厉害。”
他笑了笑,将布巾放回桌子上。
此番情形下, 闲话与调侃都显得无力了。
姜小乙又道:“也不知密狱是什么时候跟灵人教搭上的, 想来是那大灵师准备花钱找靠山,买平安了。”
刘行淞将大灵师收入麾下,想做什么,肖宗镜太清楚了。
他问姜小乙:“你这一晚接触大灵师, 有何感受?”
“大人,他其实……”姜小乙犹豫片刻,还是将在堂内发生的事如实说与肖宗镜听。
肖宗镜:“所以,你觉得他是得道之人,那些人追随他确有其理。”
姜小乙没有马上回答他,她兀自思索了一会,才说道:“大人,我小时候生活的镇子上,有一个姓孟的老头。他很奇怪,明明全家人都死了,可他每天都像他们还健在一样生活,同他们说话,与他们共事,说自己可以与亡魂沟通。一开始所有人都当他疯了,后来,镇子受战乱波及,死人越来越多,有些痛失亲眷,难忍思念之人,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孟老头帮忙,向阴间传话捎信,孟老头每次都乐施援手,久而久之,他的灵能才慢慢为人所信。”
她说这话时神色比以往更为郑重,双目清澈,像一面纯真而又冰冷的镜子,映照世间一切虚妄,一切真实。
“人本就是灵物,许多人都会在阴差阳错下获得所谓之‘神通’,尤其在山河动荡的年代,人心惶惶,更易通灵。但这不是真正的得道。大人,我师父说过,得道是没有捷径的,只有持常人所不能持的戒律,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行常人所不能行的善举,持之以恒,经世累劫,才有机会修成正果。绝非一些小小的聪明,和虚幻的把戏可以蒙骗过去。”说到这,姜小乙的语气严厉了些。“大人,这大灵师躲在后方,以他人虔心善念为己谋私,这犯了道中大忌,他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肖宗镜静静思索,垂眸不语。
姜小乙又道:“真正的得道者,必定站在众生身前。”
肖宗镜抬眼,姜小乙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些道理我懂,因为我从小跟在师父身边。大人也懂,因为大人意志本非常人所能比。但是在刚刚满堂跪拜的那些人眼中,大灵师就是真正的神灵,他略施小术,便能收获信徒,这世上很多事原本就没法解释。”
肖宗镜凝视着那方火烛。
“我们错失了杀他的最好时机。”
姜小乙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她轻声问:“大人,你真的要跟戴王山去朝堂对峙吗?”
肖宗镜:“既然刘行淞已经将此事告知陛下,也就只能如此了。”
姜小乙:“那……大人能说服陛下整治此教吗?”
肖宗镜静了静,低声道:“我不知道。”
姜小乙本想安慰他,永祥帝那么信任你,一定愿意听你的话,可看肖宗镜沉默的样子,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窗外的风刮得更凶猛了,桌上残烛竭尽全力燃烧,用微弱的光芒照亮这对无言的过客。
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肖宗镜的担忧终被应验。
那日,风轻云淡,晴空如洗。
姜小乙正在执勤,李临匆匆忙忙来找她。
“快快快!陛下传你即刻觐见!”
“什么?!”
来不及准备,姜小已被李临拉去了内廷。她一路上脑子都是懵的,她只知道今天一早肖宗镜就离了营,一直没回来。
“到底怎么了?陛下怎么会突然要见我?”
李临:“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是跟大人有关,你可千万别说错话了。”
这是姜小乙第一次进内廷,千秋殿坐落在凄冷的寒冬中,像一头傲然雄伟的巨兽,静等众人朝拜。
她不太记得自己怎么上了阶梯,怎么进入大殿,怎么叩拜行礼。
她盯着冰冷的地面,闻到一股透彻胸腔的苍茫气味,好像置身千丈高峰,明明没有风,却冷得刺骨。
满朝文武站立左右,她听到有人说:“姜侍卫,抬起头来。”
永祥帝的声音很好听,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不冷不热,空旷而悠远。
她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离永祥帝并不算很远。
她的第一感觉,是肖宗镜所言无差,永祥帝的确美极了。他的美与常人不同,甚至让人生不出感叹的俗念。他像一方精致的玉像,立于金殿之上。久居高位,使他习惯于俯视的仪态,而常年吃斋念佛,又在这种仪态上增加了几分肃穆。他的尊容区别于殿下群臣,也区别于茫茫世人,他与所有人之间的距离,都是咫尺天涯。
姜小乙的第二感觉,是永祥帝看起来有些眼熟。她心想,是像谢小王爷吗?论面相,他们确有几分相似,但他们气韵完全相反。谢瑾终日冷着一张脸,可他内心是火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