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购粮的船队一共有三十艘,其中霍天所在的那艘铁壁铧嘴平面海鹘舰规模最大,长二十余丈,宽近四丈, 船底厚四尺,四十橹,水手百余人,载战士二百人,船帆扬起,气势恢宏。
其他的船规模虽不及主舰,但是也不容小觑,姜小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庞大的船队,大开眼界。
只可惜,他们在舰船上是最低级的身份,只能在舱底活动,做些划船打扫的脏活,空间逼仄,很是辛苦。
不过,虽然条件艰难,但这里也正好适合躲藏。他们十几人分在了底舱同侧,前后挨在一起,行事极为方便。
姜小乙等在船舱里,顺着船橹的洞向外望。
好多船的甲板上都挂了红灯笼。
她嘀咕道:“为何要挂灯笼,难道是想讨个好彩头?”
“今夜是除夕。”
姜小乙侧目,肖宗镜坐在她对面。他身材高大,挤在狭小的空间内,一双长腿蜷缩起来,看着好不舒服。姜小乙体格轻薄,使劲往后挪了挪,给他空出点位置。
“已经到除夕了?”
姜小乙全然无察,自打出征到现在,她全程精神紧绷,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肖宗镜也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
姜小乙有点激动地说道:“大人,我还是第一次在船上过年,而且是这么大的船,我以前坐的都是捕鱼的小船,跟这个没法比的。”
肖宗镜抬眼,环顾左右,随口道:“我倒是大船小船都没怎么坐过……”
姜小乙:“大人没坐过船?”
肖宗镜:“坐当然坐过,只不过都是渡过江河而已,没有长时间在船上生活过。”
姜小乙咝了一声,心想也对,她在闽州长大,也是沿海地带,对船很熟悉,但肖宗镜是天京人,肯定不常坐船。她往后瞄了一下,他们这个队伍,好像大多都是内陆人。她有点担忧地说道:“他们可别水土不服,晕了船吧……”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
船队启航之后,还没出两个时辰,李临就吐了起来,后面陆陆续续,很多人都开始身体不适。
到了晚上,风浪起来,船飘来荡去,八九个人都不行了,连肖宗镜都是一脸灰败,毫无血色。只剩下姜小乙和另外两三个还算适应的,忙来忙去照顾众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监督的船工乃是自己人,帮他们打好掩护,还给他们准备了治疗晕船的药丸。
吃了药后,众人勉强好转一些,但大部分人还是头晕目眩,两目发直。一天下来,这群人上吐下泻,搞得一整间船舱怪味熏人。
肖宗镜背靠船板,脸色苍白。
虽然那经验丰富的船工说晕船不是大事,适应几天就会好,可面对此等突发情况,肖宗镜还是思虑尤深。他很担心自己这群手下,这种情况下,别说杀霍天,连能不能安全下船都成问题。
他本不是反应最强烈的,但脑子里想的东西一多,身体自然更不好受了。
天色已晚,船舱里一片黑暗,只余众人沉重难受的喘息声。
他叹了口气,偶然一瞥,微微愣住。
身旁,姜小乙正扒着橹洞看向外面,青色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起来冰凉又清透。
他看了一会,姜小乙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忽然一笑,像是要给他展示什么秘密一样,拉住他的手,小声说:“大人,你快来……”
他被她拉过去,也顺着橹洞向外望去。海风吹得他微微眯眼,再次睁开时,壮丽美景迎面而来——鳞波许许,海潮蓬勃,明月悬挂,万里无涯。小小的洞口里,竟藏有浩渺之天地。似动似静,似真似假。顷刻间,肖宗镜灵犀清明,如上神境,体内真气无功自动,融天入海,浑然雄壮。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转头,看到姜小乙明亮的眼睛。他张张嘴,声音第一时间没出来,姜小乙道:“我师父曾经说过一句话,‘清静随心悟大道,超拔苦海解真常’。我以前不懂是什么意思,刚刚向外一望,好像明白了些。”
肖宗镜不言。
也是奇了,听她轻声念了那一句箴言,肖宗镜上船以来的困顿晕眩,甚至种种烦恼忧思,竟莫名化去了,脑海之中一片澄清。
姜小乙嘿嘿一笑,道:“说了些乱七八糟的,大人莫怪。”她低头,发现自己不自觉间还拉着他的手,刚要松开,肖宗镜手腕一转,将她的手掌轻轻扣住。
他轻叹一口气,低声道:“陪我坐一会吧。”
两人背靠船板,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好像天地宏宇,只剩下这方寸空间。
渐渐地,姜小乙困倦了,茫然之中,她忽然发问。
“大人,你说海的尽头是什么?”
“你觉得呢?”
“……大人,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何事?”
“每次你答不出的问题,就会反问给对方。”
她听到淡淡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