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商议了好一时,最后阮生说服了对方,当皮鞋声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时,月儿听出是三个人下来了。
晓得,吾来照料。月儿声音低低的,透着点说不清的感伤,感伤自己错过了机会。
是你?那位太太道,朱珠小姐?我们见过。
没有,阮生说,市面上的清创药物被军方管控了,买不到。而且他的伤拖的太久,有药也救不过来了。但我不希望他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更不希望尸身在这里坏掉后遭虫鼠啃噬
月儿说:伤得太重,靠这个不管用,这里有没有其他医疗用品?酒精棉、双氧水、如果有盘尼西林更好。
见过?阮生疑惑。
因为大家要放弃他了!没办法,药品被管控,买不到药就是死局,已经有好几位同志这样眼睁睁地死去了,可幼权他才十七岁。阮生语调沉重。
阮生化开药粉,在月儿的协助下给那人灌了下去。
幼权参加组织才三个月,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单纯无瑕,仅仅只是个心怀梦想的孩子
月儿心中作急,想他们看来已经敲好黑渡船了。她正要说出自己的情况,阮生说话了: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是救国党的,外面的通缉令抓的就是我们。幼权是在前天军警的围剿下为了掩护我受伤的。
这位就是珠珠小姐,她阮生正要介绍,被那位太太的声音打断了。
月儿懵了,但还是不死心,说:可以带他一起走。
果然,他上去不久,楼上就传来说话声,嘤嘤嗡嗡的,听不甚清,但大概是在和人说刚才的事情,而听者似乎很反对,认为不可轻信于人,万一是军方的眼线,连累的可能就是几十号同志的生命。
是,我们这几天
伤的这么重,为什么把他放在地下室?月儿大概已经猜到什么,只是想要证实一下。
阮生摇头:我们的联络站刚刚暴露了,联络人被抓,恐怕他经不住逼供,会把分布在上海的所有藏身之地都招出去,所以我们必须在一个钟头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全员转移。
吾晓得。晓得是晓得,但她就是难受,几乎是拼命地忍住没掉泪,她是多么想要离开上海啊。
阮生摇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找偷渡渠道,希望把幼权带走,但是谈不拢,蛇头不答应,他们赚偷渡这种钱风险高,带着伤员太显眼,很容易被稽查军警盯上。更何况今日事发紧急,突然行动,更是无可协商。
门开了,阮生的身后跟着那对夫妻。
这句话他说的欲言又止,月儿意识到可能涉及到党派内部问题了,她了然道:侬不必再说了,吾晓得了。
他说,那天脱险后,他们组织的成员分布在各处避难,和他一起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以及受伤的幼权。在那次被围剿中,他们受伤的人很多,应急储备药物在回来的当天就用完了,刚才他拿出来的那些药粉是他自己没有服用,偷偷藏起来打算给幼权的。
她怕黑怕鬼怕老鼠,但因为在洋人诊所做过义工,见过许多血腥场面,所以看到重伤患者反而镇定自若。
去。
他沉痛至极,道:珠珠小姐,你可以帮忙照料他一天吗?等他西去之后,帮我找殡葬班子把他装殓下葬。
不安全,很快也将暴露。待会儿会送你们到另一个地方,那里非常安全,但我和我们的成员不能在那里出现,否则影响的不止是眼下。
显然,这才是他刚才在院子里请她帮忙的事情。
而阮生并不知道这一层,他道:组织现在的处境,无法与外人接触,即使可以接触,以我们的身份,也没有办法托付别人。
月儿疑惑不解:那侬呢?侬要离开这里了是吧?她想告诉他,其实她是想来和他们组团离沪的。
放心!吾会尽力的!只是,这个地方安全吗?
这时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儿蓦然紧张起来。
是的,我马上就要走了,大概再有半个钟头,车子就过来。阮生道。
冒昧得很,萍水相逢便让你帮这样的忙。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眼睁睁守着一个伤者看他死去,然后还得肩负起为其治丧的任务,大概她有生以来从不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落在她身上罢。
月儿愁的自然不是这一层,但她一来晓得张口托人不易,二来晓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于是硬生生把心中的戚戚然压下去,强迫自己坚强起来,好叫人家安心离沪。
月儿的心在一截一截下沉,为了失去逃离上海机会的自己,也为了这个躺着等死的同龄人。
月儿的心也揪住了,意识到自己无法拒绝帮这个忙,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道:你们不能晚走几天吗?
阮生也神色一变,他走到门口凝神听了一时,道:不用怕,军警没有这么快,一定是出去接头的人回来了。你先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其实她知道,所谓的党派人士,不能用好人坏人去定义,各个党派只是信仰不同而已,无关乎善恶,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她不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