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沉默不语,很久后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投资女孩是最不划算的一笔买卖,女孩这一生的宿命,”她抬手指向远处的巍峨群山:“十岁出头就嫁给村里人,收回的彩礼给家中兄弟娶媳妇儿,她们嫁为人妇后一直生,等生出儿子,自己的女儿进行下一个轮回。”
这辈子都困在这座大山里,逃不出去,飞不出去。
她天真:“政府不管吗?九年义务教育……”
学姐平淡地说:“管啊,有什么用?哪怕政府出钱供学,她们家里老人不让,总不能逼她们上学,逼了又被带回去,还要遭受一番毒打。我陪校长去她们家里做过好几次思想工作,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你看,哪怕上了学,”学姐让她往其中一个教室里看:“很多女生背着自己两三岁的弟弟妹妹上学,弟弟妹妹一哭,课堂纪律就乱了,很多女生脸皮薄,背着他们出去哄,这一来二去,许多功课也落下了。”
学姐继续说:“社会上不是没有组织专项捐助女童的捐赠活动。”
女人忽然嗤笑一声:“说是专项,最后大部分依旧是用在男童身上,用在学校里的男生身上,用在她们的哥哥弟弟身上。”
她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水,牙齿都在打颤:“是啊,有什么用。”
第二天的音乐课,她说:“正式上课前,女生们到我身边,我抱一抱。”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大胆的率先走上前,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轮流抱到最后,很多孩子都哭了。
家里的大人在外打工,一年难见几回,也没有谁有心情去照顾一个女孩的感受,别说是拥抱,连笑容都少。
有男生调皮,想要浑水摸鱼抱她,被她厌恶地瞪了几眼。
学姐在教室外旁观了一切。
下课后,学姐问她:“小贺老师,你好像对班上的男孩有情绪?”
她没有否认:“孩子无辜,性别有罪。”
学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学姐身上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人向往。
她说:“好。”
学姐居然带她上了山,山里有一大片草茵,萤火森森,她们席地而坐,一仰头就是满天星子,银河如暴雨般倾倒而下。
此情此景,特别适合谈心。
学姐问她:“小学妹,你为什么来支教?”
一年前,她的继母生了二胎,一个文静漂亮的小妹妹。
她很爱妹妹,放假回家都要抱她哄她,半年后,妹妹传来死讯。
她仓促回家,家中的月嫂偷偷告诉她,是继母生的第一胎,那个便宜弟弟趁大人们在忙,将熟睡中的亲妹妹推下阳台,妹妹当场死亡。
男孩嫉妒妹妹得到全家人的关注,嫉妒妹妹分走倾注在他身上的疼爱,于是做出这样歹毒的事。
她在妹妹的葬礼上,打了男孩几个耳光,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男孩又哭又叫,打她踹她,求着喊着:“姐姐。”
谁是你姐姐?
深知内情的父母不敢劝她,她被亲戚们拉开,仪态狼狈难堪,她对着男孩破口大骂:“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给我妹妹赎罪。”
不是所有的罪人都能得到法律制裁,不是所有的冤屈都能等来真相大白。
大学毕业后,家里动用关系,给她找了一份当地的工作,清闲、高薪。
她拒绝了,远走他乡。
从此,看到一个男孩就像看到一个杀人凶手。
“故事就是这样。”她说完,抱紧发寒的手臂,歪头笑问:“学姐呢?为什么来这里?”
学姐语气轻松:“说起来蛮狗血的,癌症晚期啊,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年,还有一年。”
她一怔,说不出话。
学姐倒是豁达:“在此之前,我以为我会按照父母规划的那样按班就部地生活,从小优秀到大,考名校,入名企,升职加薪,到了一定年龄结婚生子。”
学姐看她,自嘲地笑了:“很无聊的人生对不对?”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她原来的人生走向,和学姐又有多少区别?
“可惜人生变故太大,那件事之后,我的生活脱了正轨。”学姐笑说:“我总觉得在离开人世之前,做点发光发热的事,也不枉费来这一遭,所以我就来支教了。”
她抱了学姐一下,结果没能离开。
学姐回抱她,不让她躲开:“你想安慰我?”
“没有。”她只是难过得无法发泄,只有这样才能释怀一点。
那一夜,她们说了好多好久的话。
她们聊诗歌、谈文学,过去和未来,性别歧视和教育事业。
孤独又快乐。
后来,她们时常来到这里,交换彼此。
一日又一日。
两个庸俗的人在这个庸俗的时代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