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一天,两人来到利州城下。正巧赶上每月十五的集市,天还不亮,城门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有挑着货物贩卖的小贩,还有周边县城、乡村一早来赶集的人,只待时辰到,城门打开,大家便各自入城。
师徒二人混在人群里,守城的守军对驴背上病恹恹的妇人和她儿子并没有过多怀疑,只是验文书时不免对这年轻人多看了几眼。
小伙这身板,是个当兵的好材料。
找个小旅馆安顿下来, 稍作休整,摘星就独自出了门。
师父在张家村养伤的这小半年里,不是没人来找过麻烦,还好功夫尔尔,摘星只凭一身蛮力就能轻松应付。偏远的小山村尚且能被找到,如今要回云鹤山,路途遥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之前碍于师父身体,她不敢独自离开太久,利州虽地处偏远可比起消息闭塞的张家村,始终是座大城,有不少江湖人士,方便打探消息。
摘星从小小的赌坊出来时不由眯了眯眼,比起昏暗闷热的赌坊,街上阳光明媚,眼睛一时不太适应。她刚准备离开,却在看到某处时眼神亮了起来,三步并两步赶过去。
斜对面的小面摊上人不多,最外边一桌独自坐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子,脚边放个竹背篓,背挺得笔直,垂着眼正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肃然,周身散发的气势和她一身的农妇打扮全然不同。
师摘星停住话头,扭捏了半晌。两人的打扮互称师徒反而惹人注意,这十来天赶路,没遇见什么人,摘星一时难以改口,憋红了脸才憋出话来,
娘、娘亲,您怎么来啦?
师父这才抬起头看她一眼,
坐,饿了吧?
我想着时候也差不多,干脆直接来找你,
武林中人爱聚集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她们盘缠又不多,很容易猜到徒弟在哪里。
桌上已经摆着两碗面,更大的那碗被推到摘星面前,而摘星还沉浸在刚才的称呼里,她有种像是被点了穴道的错觉,奇怪的感情在心里翻涌,她偷偷瞥向师父,正撞上对方的视线,她耳朵更烫了,好在师父没说什么,眼里盈着几分笑意,催促摘星,
快吃吧,不然面坨了
等师父先动筷摘星才拿起筷子,碗里的羊肉片和切得细细的葱花韭菜摞出个小小的尖,还在不停往外冒热气,把埋在下面的面条翻上来,小小的佐料山迅速的坍塌了,落到清澈的羊骨汤里,汤汁裹在面条上,一口下去,小麦的香味在咀嚼中被佐料彻底激发出来。面是摘星喜欢的宽面,夹杂着几片薄荷,当地人很喜欢吃,长有细细绒毛的嫩叶口感带点回甘,香气微妙,据说能清热解膻。几口面下肚,再喝上口热汤,花椒的麻和胡椒的辣从口腔扩散到全身,仿佛毛孔都被打开一般舒坦。
两人静静吃着,没多久店里只剩她们这桌,看摘星吃的差不多,师父又示意店家再煮一碗端上来。
摘星把背篓背上,用她赢的银子付了钱,八十多两,能让庄家注意到她又不会引起麻烦。摘星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和师父说了,沈月乌一路听着,心里没有太大的波动。
刚中毒那会,她何等茫然失措,断了双腿终日躺着无法动弹,她不能接受自己竟会有如此狼狈无力的时候,可笑她枉活四十载,才头一次发觉自己以前都被保护的太好,失去了一身武功,她什么都不是。曾经还瞧不上掌门师兄和朝廷虚与委蛇的模样,到后来才发觉云鹤的一切不全是来源于此么?所谓正道魁首何尝不是统治者制衡的产物,可笑她总把拯救苍生挂在嘴边,而那些江湖正道却为了朝廷的一纸封赏明争暗斗。她无法原谅自己,特别是阔别多年后星儿又出现在她面前,却完全变了模样时,愧疚感彻底淹没了她。
星儿对以前的事却毫不在意,她依旧叫着师父,为她寻医问药,把她照顾的很好,甚至开解着她的心结,她发现星儿看的十分透彻,反观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甚至在看出自己的为难后主动提出回云鹤山。
自己终究是个不合格的师父。
娘?摘星疑惑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沈月乌没说什么,她只是握紧了徒弟的手,去往集市。她如今还是不太会挑选东西,也不太会讲价,但有她的星儿在,一切都没关系。
回到旅店,摘星把买的东西归置好,匆匆拿水把自己擦洗一遍,去去身上的汗味,就出了门。她们两人一路风餐露宿,睡在野外,没什么亲密的机会,她现在就想好好抱抱师父。刚到师父房门口就碰见店小二送茶水出来,瞧见摘星,小二随口对沈月乌夸了句婶子,你家小哥好样貌,那种全身酥酥麻麻的感觉又出现了,一些画面无法抑制地从摘星脑海里蹦出来。
沈月乌才把人让进门,一座小山就压过来,两人亲热的次数不多,没多少经验的摘星突然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
毫无防备,被徒弟没头没脑撞在唇上,疼得她眼里泛起水汽。摘星此时面上异样的潮红,眸子黑沉正定定望着她,饶是她于情事上迟钝,也察觉到对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