禘一愣,她没有回答。
笑面静了一瞬,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淡声道:“小妹求大姐做事,大姐不肯,就不要再以下犯上,死缠烂打。”
言罢她转身想走,怎料一阵劲风直冲她面门,她尚未提起防备,无形风牢将她囚于原地。
气流飞旋在周身,呜鸣着远古的语调。
——谁是你妹妹。
眼前一闪,禘瞬闪过来摁住她的头顶,先前拦住笑面的人自树上跳了下来,禘将失去意识的笑面扔给他,气息些许粗重,像是气愤、又像是疲惫,她闭闭眼缓了几息,恢复平静后道:“大武,安稳扛着。”
祝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直,轻声道了句“是”。
禘让他安稳,可自己心也不静,揉了揉眉心后起步,问道:“笑面这个称呼怎么来的呢?”
祝之谨慎道:“‘笑面’‘魔头’,都是江湖称号,前者流传最广,传言道她笑一次必杀一人,从未失手。”
禘轻轻点头,“是个褒称,但我不喜欢。”
祝之呼吸一窒,还没想好该不该应和,就听禘轻飘飘叹了口气,“因为她不对我笑了。”
*
祝之十岁出头被拨给了别禘,担任她的大武,彼时别禘刚刚出生——荣幸之至,由神明赐名,当今神统的结发妻子一胎两女,大的赐“媚”字,小的赐“禘”字,随母姓别。
别媚常笑,见到别禘便笑的更加好看,兴许那天就是因为这个招了贼人,别禘瘪嘴欲哭,别媚却转头朝祝之张开怀抱,笑着口齿不清道:“救救。”
话落,别媚被掳走了。
至今祝之仍不知那贼人所属阵营,等他携别媚跑没了影,祝之才满身虚汗地将呆滞的别禘紧紧护在怀里,待午夜梦回,那笑脸就是他数年的梦魇。
明明她从不亲近自己,因为小孩子灵性,看得见亲疏——她被疏离,别禘被簇拥。
“救救。”
至此日夜难以摆脱。
待再见别媚,已阔别十多年。
出门做任务时,禘途经江南烟柳画桥,随意一瞥,登时顿住。
红纱从天而降,笼住迎风帆杆之上的美人,像是一抹虚幻的日光。
美人敛眉捻住红纱一角,挥手散开,宛若惊鸿般自天而降,霎时朱云层层缭绕、漫天遍野,无数人顿足,无数人注目。待红烟消弭,碧水晴天间,她仅凭河中一扇荷而亭亭玉立,笑的媚而不妖。
此人绝美,可蛊住禘的并非身姿,而是脸蛋。
恰逢美人抬眼望向她,两人对视之间,祝之绝然水中凌波而渡,惶然间大喊:“别媚——!”
一道气墙将他拦在半途。
禘将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抚平,淡声道:“——回来。”
祝之霍然回头,瞬息间他的眼睛竟已充血,随即他跌入水中,就这么湿漉漉地僵在原地。
美人低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掠过水面,上了途经的云舫隐去身影。
禘静静望着,等船转向后她才转身下楼,对不知何时回来的祝之毫不理睬。
祝之紧紧跟住禘,欲言又止道:“大人,您……那时候还小。大姐儿被掳走的时候您少不更事——”
“父母从未说过我还有个姐姐。”
禘平静的话语并不能让大武紧绷的神经放松,他丝毫不敢抬头,道:“可刚刚那位女子,她长得……”同您别无二致。
“很漂亮。”
恩?
祝之实在忍不住错愕抬头,发现禘竟然在笑。
“刚刚听路人道,那是小茶院的花魁,旁事放下,今夜去□□。”语罢,她将笑收起,语气赫然转冷,“胡言乱语当少讲。”
祝之:“……”
他无声低头,将面部埋在阴影里。
夜里,小茶院。
此处尽是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满脸稚气和烂漫。禘长相身高皆同她们相似,此时她轻飘飘躲过无数揩油,面无表情地跟在祝之身后,绕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白天在江面上遇到的那位。
无法,祝之只得硬着头皮寻到了鸨母,一两黄金便撬开了她的口。
“今日游湖时飞天的那位姑娘?”鸨母摩挲着那黄金,嘴角的笑怎么都止不住,“是夜来香啊,但她今夜已经被别家买去了,二位可以看看别的姑娘呀。”
“……”祝之一时无语,他下意识低头朝后看——
只见禘缓缓将腰间玉佩解开,抬手扔给了鸨母。
鸨母垂目打量怀中的玉佩,但一个远在穷乡的娼妓着实见识短浅,瞧了半天也看不出来什么,只能将视线挪回祝之身上,干笑道:“这位爷,您看?”
她怎料这位爷脸色那般凝重,几息后反手又掏出一两黄金递过来,声音颇为飘渺,“……玉佩给那位公子送上去,劳烦。”
鸨母:“?”
玉佩就这样走了,玉佩又原样被送回了,拿着她的并非鸨母,而是一模样清秀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