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温柳肯定了这个猜测,“水桃以前也是个小摊贩家的女儿。”
“灾荒那几年被人贩子拐了去,浑身狼狈地挣扎出来——你知道那有多难,身上没有川资,于是徒步行路回了家,没得鞋子穿,脚下的厚茧和伤痕到如今都没完全褪去。”
“许多街坊邻居都见不到,敲家门没人应——那里的房子卖不掉,饭都吃不饱谁会去买间破房。
“她推开门,进去了才看见两口子饿死在屋里头了,悄无声息。”
她回忆着,眼中似是映出初见对方时的模样,流露出淡淡的不忍。
“我看见母亲将她带到客栈的时候,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完好的。你定然看不出,水桃左臂有顽疾。”
“当真是没看出来。”我迟疑道,恐怕如此情况在红杏楼是大多数。
温柳却在我说出口后,告诉我不是大多数,是全部。
“大家都有自己不愿改变的秉性,”她无奈地笑了笑,“这也使得我们红杏楼生意远远比不上其它章台。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她们继续这般,不似尘土,不会怨念深重。”
“姜小姐体会过甚至不愿去相信的悲伤吗?”
我想起了什么,颔首道:“有的,许多的不容易,相比之下也小得可怜。”
舅舅领命带着那批人马奔赴沙场,那些没心没肺跑过来靠招惹我解压的家伙,没一个回来的。
战场上太乱了,哪怕宣布战胜之后的残局也触目惊心。副将夫人只抱着那片残甲跌在地上不肯起,我远远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平日里那些家伙的面孔——头被马蹄给踩烂了,有些如同消失了一样。
那时才几岁?记不清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人血可以把整片整片的土地染得面目全非,身体可以堆积成海。
打赢了,人几乎都走了,连招呼都没打。
在我失落回府时候老爷作势要抽我,被母亲拦了下来。带来了舅舅死讯的我,只失魂落魄地朝带回的衣冠说:“……给您添麻烦了。”
体会过甚至不愿去相信的悲伤吗?
有啊,当然体会过。亲眼看着好不容易认识的人,和蔼可亲,风趣幽默,或是寡言少语却并未心存恶意的人,织成一个不算大的网,再看着他们视若无睹地向前推进,哪怕刀戟贯穿前胸,传到我耳中分崩离析。
第9章 第 9 章
如何以期盼而接纳归于虚无的拥抱,光是这件事本身就让人无法接纳。可是也应了那句话——
“叙儿以后就会懂了。”
“不,最好叙儿一辈子都不懂。”
我不见起伏地问躺在身旁的人,“你呢?不愿去相信的悲伤。”
寂静的树林里不见颜色,似乎只能看见枯燥的黑白,唯有声音在其中破土,育成某个地面之下看不见的色彩,悄然生长。
“未曾体会过,”温柳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大多经历了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既然不能确认是否是改善,柳儿暂时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她或许就不是柳儿了。”
或许,说得对,也可能不对。
她平静而耐心地回答我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却没有极力否认,让我混乱的脑海得到片刻的放松。
“……”
“像一层薄纱。”
“是啊。”
莫名其妙的言论也得到呼应,奇怪的想法接踵而至,实在是来不急全部“三思”了,只有一部分经过了勉强斟酌,剩下的则不假思索。
“这样一来,喜欢晒月亮的人,岂非在自己身上铺一层薄纱,月亮就被轻易替代了?”
温柳漏出声笑,抬起手背掩遮。
“哪有这种道理?”
“岂非如此?”
乍一听上去有些悲观,可我却毫无征兆地开始认起死理,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
世人所赞颂的东西在三两句之间就变得廉价,还有什么是值得的吗?
温柳侧过身子朝着我,循循善诱地说:“姜小姐,你想,如果此刻你身处远方……或许在北疆,而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眼前罩着一层雪白的轻纱。”
“柳儿捏着那柔软和美景,一块小小的纱布却罩不到远在天涯的姜小姐,罩不到离开我身边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