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收剑,还是那股子山谷白梅的气息,道:“在下常戚戚。”
萧煜大方一抹脖颈上的血痕,将白玉箫斜插腰间,潇洒利落。笑道:“男子生如此,若姓常名戚戚,岂非亵渎了?不好不好。”他摇头晃脑起来,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昂首,又道:“若是新月坊那番敢作敢认的行为也被称为‘戚戚’,那世上再无坦荡之人。兄台应姓坦名荡荡,虚怀若谷者。在下可有说错?”
琴师掩在白纱后的嘴角抽了抽,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问道:“原来安公子有此等逆辩之思,经由公子指教的世间常理,怕是会改头换面。”
“谬赞。常公子可愿为我家老爷子贺寿?”
本是萧煜见气氛稍轻松干脆顺藤而上直奔主题,琴师却闻言冷笑。幸得白纱挡了,声音逸出时又变为清淡:“在下才疏,安公子不会愿意在下去贺寿的。”
“常公子切勿妄自菲薄,在下听过公子抚琴,又岂会不知?望常公子了却在下最后能为老夫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说完,背转身去,手肘间动了几动,似在擦泪。
琴师自是看穿戏路,不言不语,转身沿路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问道:“府上何处?”
萧煜偷偷邪笑,待脸上洋溢着欣喜方看向琴师,笑道:“当真愿意?”
琴师微微点头。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好,在下相信常公子。十日后,都城皇宫内。”
“……好。”良久,琴师方应道,“但有条件,不摘笠帽,不住宫中,宴过不留,自此陌路。”
“前三个无可厚非,这第四个……难道在下不能与公子成为朋友?”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为何?”
“在下是乡间野人,自然不熟官家仪礼。已推知安公子底细,若是因此丢了卿卿性命,岂不可怜?”
“既知底细,仍愿奔忙,仅仅是因公子怕不应承而被本王怪罪?”
他虽改了称呼,琴师依旧清浅并无惊愕,道:“否则还有何原因?”
“本王想,常公子……真面目究竟是何人?”
“常公子便是常公子而已。”
“常公子本就是本王自顾以此称呼公子,公子既然无意纠正,怕是不愿本王知道真名姓罢。”
“是即非,非亦是,是是非非本便无度。安王爷何必纠缠在下名姓?”
萧煜朗笑,在夜月下压下了尸体的阴寒,使天地都随着笑声开阔起来。“李公子逆思之辩可抛本王九万里,李公子可要喝酒?”
琴师转身。
两人悠悠走在月下古道上,一派清静。
李容若,字虚怀,民间传说其乃江湖游士,擅琴,技惊天下;又传其落魄子弟隐逸草野,擅诗,有国士之风;又传其冷峻如霜,严吏,死生如草;又传其暗自风流,放肆,终究不寿。
不管他人如何风传,后来萧煜方真正认识此人,却已不得抽身。他说他清雅如莲,淡静如风,孤傲如梅,风骨自成。却又在经事中明了其清淡背后的惆怅狠毒,该断则断,从不手软。
只是经年后,当萧煜站在残阳如血的空无崖上樱花树下时,烂漫壮烈里,死生轮回中,他依旧深深眷恋着这个如莲如蛇的矛盾男子。
李容若曾对他说:“红尘只有两层,一层曰浅,一层曰深,简单至极。然而最令人惆怅发狂的是,究竟浅止于何处,深从何处而起。”
那日崖上的他,泪眼朦胧,哀哀恳切:“我在你的红尘里,是浅还是深?”
空谷,遗响,无人回答。
如莲,走了便清淡如许;如蛇,逝了依旧缠绵彼此、折磨彼此。
可他就是不愿意放手,死亦不休。
如果预见了结局,萧煜此时是否还会执意要利用这个绝代男子?
如果预见了结局,李容若此刻是否还会毅然摆弄这个无双骄子?
红尘无论深浅,终究算作是陷了进去了。曾经以为的算无遗策,到头来竟双双生生算错了自己。烟雨小楼也好,江山苍茫也罢,他们亦都只想要华发相守罢了,只是明了得太迟太迟。迟到日暮归鹤、苍松枯脊,沧桑繁华皆过,依旧留不住最深最素的念想。
说是喝酒,不过是见了家酒肆生生将老板吵醒,然后两人无视老板幽怨的目光对坐闷头自饮。
一坛将见底,李容若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道一句“再会”便飘飘然走了。那行走姿态的确是飘飘然,萧煜估摸着他是有几分浅醉了。
萧煜不管老板如何打发他,他依旧赖在酒肆中在长条凳上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便丢下一张银票回府去了。
“王爷,那琴师答应了?”一进门,小镜子便趋赶着迎了出来。
萧煜嘴角溢出笑意,几许玩味,几许冷酷,道:“本王出马,岂有失败之理?”
“那琴师竟然答应了?怪事。”
此番轮到萧煜不解了,若有所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