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离工厂越来越近,高悬在工厂上方的如乌云的黑烟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比夜色更深。
周俊把车停靠在工厂的大门前,门口还有一辆黄色的老旧的大卡车。
叁人下车,一打开车门,浓重得呛鼻的柴油味扑面而来,戴着口罩也无法阻隔一丝一毫,仿佛空气原本就是这股味道。
笪璐琳用手扇风,以驱散一点气味。
他们走进工厂,厂内到处堆积着杂七杂八、支离破碎的废旧塑料,蓝色的圆柱体的废塑料炼油设备正在加热废塑料,黑黄色的色泽浑浊的塑料油从提炼设备的管子里流出来,一部分工人在挑拣塑料,一部分工人在操作机器。
废气处理设施应该是刚启动的。
周俊问其中一个工人:“你们老板呢?”
后方响起一把浑厚的嗓音:“诸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众人回头,一个体态匀称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
周俊出示执法证:“我们是告柏市生态环境局香念分局执法处的执法人员,您是隋敬朝先生吗?”
隋敬朝伸出右手:“正是鄙人。”
“握手免了。”周俊环顾整个工厂内部,“你这又升级了哈,都开始炼油了,申报了吗?获批准了吗?”
隋敬朝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们的排放是达到标准的。”
周俊问:“废水对外排口在哪?”
“请。”隋敬朝一直没收回伸出的手,顺势转了个方向指路。
隋敬朝把他们带到工厂后门,排污口是巴歇尔槽的类型,散发着难言的怪味,和柴油味混在一块,实在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让笪璐琳闻了想吐。
周俊和陈敏洁对污水进行采样,笪璐琳举高手电筒给他们打光,然后他们又逐一对液位、管路、分析仪器、消解器、废水处理设施运维台账等等进行核查、拍照。
查完废水排放情况又查废气排放情况,一系列检查下来,百孔千疮,全是漏洞。
周俊和陈敏洁分别向隋敬朝大致地说了存在的问题,指出他的柴油提炼违背了哪些法律条例,命令其立即停止生产,并且将会对他进行罚款。
“别啊,叁位好同志。”隋敬朝将保持了很久的笑容转换为委屈巴巴的表情,“我这小厂子污染很小的,我很快就整改好,你们再宽容我一点时间。”
周俊面不改色地说:“几个月前就已经有同事过来提醒过你,没想到你这事业反而越做越大了。”
“别罚款。”隋敬朝几乎是哀求的语气,“我明天就开始整改,不不不,现在就开始整改!”
陈敏洁说:“你的情况挺恶劣的,肯定要罚款,估计十万起步。”
听到金额,隋敬朝猛地瞪大眼:“十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这一年都赚不了几万块,掏不出十万给你们。”
隋敬朝身后的几个工人接连唉声叹气。
“他妈的,你们天天查这个罚那个不就是为了钱吗?”不知是谁突然愤愤不平地喊出这句话。
有了领头羊,其他人纷纷开口埋怨了。
“我们讨生活不容易啊。”
“工资本来就低,下个月该不会要拖欠工资了吧。”
“专门欺负我们这些小工厂……”
听口音应该都不是告柏本地人。
隋敬朝趁势拍着胸脯大发感慨:“你们有没有为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着想过?我以及我这些工人上有老下有小,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能赚点钱养活家人,你们难道要逼我们走上绝路吗?”
怎么会扯到这么严重的地步?笪璐琳听得头都大一倍,感觉更窒息了。
她看向周俊和陈敏洁,他们俩也面露难色。
再环视四周,他们叁个已经被工人们包围住了……
周俊厉声道:“你们要生活,这一片区域的居民也要生活,乱排乱放会致使这附近甚至更大范围的区域的空气、土地、庄稼、水源都遭受到严重的污染,难道你们要以害己害人祸害地球的方式赚钱吗?我们不是不让你们赚钱,罚款是为了警醒你们以合规合法的方式经营。”
陈敏洁接着说:“可持续发展懂不懂?生态环境都毁坏掉了,子子孙孙还怎么生存下去?”
隋敬朝不耐烦了,呲着牙指着叁人吼道:“我他妈现在负债累累,就要活不下去了,顾得上子子孙孙?!”
其他人附和道:“就是啊!”
局面越来越不受控,这一大群人像黑社会里的头儿和马仔,似乎随时会上前围殴他们仨。
笪璐琳尝试降低大家的火气,硬着头皮打感情牌:“大家先别着急,我们仨不过是上头派来的虾兵蟹将,和你们一样为了生存而工作,有很多不如意,有很多不得已,有很多委屈,有很多个瞬间想要放弃……”
她说着说着自己难过了起来,有些哽咽。
然而,现场的人无动于衷。
“听她讲什么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