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之前,各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楼小春这段日子也不知着了什么疯,也不大来得意楼了,只日日留在小别墅里陪着淮城来的丛先生。
得意楼的上了些年纪的人,都知道些二人之间的轶事,明里暗里说过完年,楼老板便要卸甲嫁人了。
至于是嫁谁,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嘛。
林映棠日日回了别墅便被楼小春压着学戏,白日又到得意楼登台,半刻钟也抽不出空来。
薛延川也来找过她几次,可每次说不了几句话,不是林映棠被经理叫走,便是何建文遣人来唤。
说是有个什么尊贵的人物要来平城,薛延川得去陪着。
林映棠原先还因自己忙了些,无暇顾及薛延川而心中愧疚,一听这事心中倒是泄了口气 ,直叫他先去忙自己的,她这里不需日日都来。
如此一来,二人各自忙开,直到年前小半月,竟是也只见了匆匆两叁面而已。
待到年叁十这日,得意楼要准备封箱了。
林映棠被经理排了一出《大登殿》里的一则,这是出热闹戏,要是演好了,是极为讨巧的。
林映棠扮演的代战公主娇小玲珑,脚下虽然踩着花盆底,可步履敏捷沉稳,头上戴着宽至双肩的旗头,旗头上簪嵌着的凤凰点头,用的是前清宫廷的珐琅技艺,凤凰嘴里衔了一颗明珠,在明光下熠熠生辉。
她才一亮相,台下便是一片叫好声。
在得意楼登台几次,林映棠已是赚了一些戏迷,虽然比不得林雁秋与楼小春,但她心里已很是满足,能在台上唱戏,以前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也因此每次登台时候,她都暗自将这当成是最后一次,唯恐下了台便再也没法上去,连带着眼下安稳的日子也变得越发虚妄起来,偶尔午夜梦醒了,还要定定神,还能响起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厨房柴房里打转的烧火丫头了。
一句唱罢,二楼包厢中喝彩声响起。
这一声叫好突兀,楼下坐着的戏迷纷纷抬头望上瞧,眼中一时疑惑一时鄙夷。
其实叫好也是个技巧活儿,每一声要么得应住了胡琴点儿,要么得压着台上的腔调,叫了满堂彩是好,叫了单人彩也是好,可总是要得当时候的,叫的早了晚了,都会显出你的外行来。
譬如方才那一声叫好,便很是外行。
台上的林映棠正与正中坐着的薛平贵矮身行礼,偷眼往二楼一瞧,正好便望见薛延川朝自己望来。
她心中一喜,还以为今日封箱他来不了呢。
唇角一抿,心中又生疑惑,她是知道薛延川的,虽然也来捧场,可他不爱听戏,也甚少随着戏迷们叫好,因他知道自己是外行,怕一时没留神叫人瞧笑话,索性便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看。
方才那声叫好,显然不是他了。
二楼包厢中,薛延川被连累着叫下面坐着的人盯了几眼,忍不住心中便有些不悦,他为了能看清林映棠,每次都坐在靠栏杆的位子上,这次那真正叫了外行彩的人躲到了里头,倒是自己叫人瞧个清楚。
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忍不住便拧着眉,眼风朝里头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扫一眼。
对面的何建文忙将桌子上的茶点心往薛延川跟前推了推,笑道:“小棠唱的好,身段也好,看来楼老板这个徒弟可是收对了。”
有外人在,他忌讳着提林映棠与薛延川的关系,可是又不敢再用戏子来称呼,便只能叫她名字了。
话音落地,薛延川眼风便朝他一瞥。
何建文忍不住心中暗骂,自己还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里头挨着何建文坐着的年轻人,十八九的年纪,头上戴着学生帽,鼻梁上夹着一只眼镜。
何建文叼着烟朝他瞅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蹦出范秘书的那张脸来。
只是范秘书总是一贯脸上挂着笑意的,嘴角一扯,眼睛一眯,一派斯斯文文的样子,再操着一口绵软的江南味官话,便是叫人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可旁边这人却不是,镜片之后的那双眼总是睁着,摆出一副无辜天真的样子,可偶尔眼角黠光一闪,浑身便透出一股怪诞的狡猾劲儿来。
此刻,这人正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凑着身越过何建文,往台下一望,挠着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很少在国内,对戏曲是不太懂的,刚才我听见那小姑娘唱的好,所以才一时没忍住。”
薛延川唇角一撇,正要发言。
一旁的何建文已是开口道:“不妨事不妨事,听戏嘛就是听个热闹,你觉着好就是好了,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何建文总是圆滑的如同一条泥鳅,叫人在手里攥不住,可又总能恰合时宜的替你铺好台阶,不叫你太难堪了。
这样的人,是很容易叫人有好感的。
段天赐便因此在面对何建文的时候,总是比对着冷脸的薛延川要有好感的多。
这会更忍不住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