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祥以往总不许林映棠学戏,出门唱的时候也不大带着她,说她嗓子先天不足,扮相也不够看,虽然是从人牙子手里把人买回来了,也认了个干闺女,可她干的,也不过都是一些粗使的活儿。
梨园这行当,她连门都没入过,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也就无从得知了。
可贺昀天不一样,他是当真打小跟着林宗祥学的,一招一式,一腔一调,都带着林宗祥的影子,林宗祥拿他当半个儿,什么都肯教,能学的不能学的,他都见识过。
所以当这话从贺昀天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林映棠不想信,可抿着唇琢磨了一会,便也有些信了。
若大师兄说的不是真的,那他又为什么不愿娶雁秋姐呢?春晖班虽然比不得在其他几个大园子唱的戏班子,可也是林宗祥一点一点拉拔起来的,如今又得了这平城警察局长的青眼,早晚有发财的一日,大师兄没道理不想要。
可大师兄话里的意思,又实在让林映棠觉得心里憋闷的慌,一时间两人蹲在河边都不说话。
到后来,还是小师弟毛细鬼跑了出来,举了盏油灯在前面照着,隔了老远就喊道:“师父叫你们俩都回去,明天的戏还得默一遍呢!”
警察局长廖宏家的堂会,对于春晖班每个人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若唱好了,那往后春晖班就再也用不着去天桥底下,或是小茶馆里头支个胡琴唱了。他们得去大戏园子,或是西洋人盖的剧院里头去,听说那剧院里有叁千多个座儿,还不愁卖不出去。
这么重要的事,自然远远超过了什么你情我不愿的蝇头小事了。
待第二日,廖局长家的司机带了叁辆汽车来停在院子的门口,从里头下来了几个青壮的将春晖班装着行头妆奁的箱子一抬一抬塞进了汽车里,满院子的人便都知道,春晖班要出角儿了。
林宗祥带着一众弟子从各色艳羡的目光中穿过叁进院子,端正的坐进了打头的汽车里,脸上氤氲了一整晚的怒气早散干净了。
林映棠这样的身份是坐不了汽车的,她和小师弟毛细鬼带着另外几个尚没出科的,都被林宗祥安排了黄包车,原先贺昀天也要陪着他们一起,可被林宗祥兜头呵斥了一顿。
见过唐明皇坐黄包车吗!掉价儿!
可林映棠不在乎这些,能和师兄弟们一起出门,已经是她很少有过的高兴事。
黄包车到了局长家后门,被佣人领着进了戏楼后台,林映棠也就顾不得高兴了,她得帮着上妆。
擦粉勾脸,点翠描红,林宗祥早瞧不见了人影,估计是忙着和廖局长请的贵人们笼络关系去了,几个早上完了妆的瞧着心痒,都猫去了后台侧门的园子里去,听说那里有廖局长另请的一伙儿西洋唱打的,很是热闹。
唯独林雁秋和贺昀天还不得空,妆没上完,戏服也才刚挂出来。
贺昀天的脸勾了一半,透过眼前的镜子瞧见林映棠正忙着将折腾了一地的戏服归拢装箱,笑着喊她:“小棠别收拾了,过来给我画个眉。”
林映棠只当他忙不过来,应了一声扭头过来从他手中接过了笔,沾了彩正要往眉上点,一旁的林雁秋已起身,甩了甩里衣袖子,头也不抬道:“小棠,我戏服后面够不着,你帮我穿一下。”
“以前也没见着你穿衣裳得人伺候,怎么就今天不行?”
“师兄今天不也自个儿点不了眉吗?”
听到贺昀天愠怒的声音,林雁秋这才抬头,涂了口脂的唇微微勾着,竟显出一丝烈性来。
林映棠这才后知后觉,忙伸手掐住贺昀天腰间的软肉狠狠的拧了一下,这才朝林雁秋走去。
那头勾了一半脸的人哎呦夸张异常的大叫了一声,又飞眼过来朝林映棠的背影瞅了一眼,似是无限缱绻的意思。
唱戏的人,最会拿捏眼神。
林雁秋一直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自然也不曾放过贺昀天的那一眼,心里头狠狠的一绞,拍开替自己挽袖的林映棠,顶着满头珠翠哗啦一声扭身出了后台。
这下,后台才是彻底清静了。
贺昀天早笑开,捏着笔的手颤颤的,一双吊梢凤眼里尽是得意,他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若是原先对林雁秋还存有一点师兄妹的庇护情谊,可自当知道了林家父女的意思,他便是连这一点情谊都没有了,少不了还会由着性子刺她几句。
为的,不就是让林雁秋能收了心,在他身上不要有旁的想法。
堂会的戏,向来是打头热闹的开场,廖局长家那从大清活过来的老太太更是守着规矩,戏本子上勾勾画画,送到后台来,林宗祥一个一个的报了,心里越来越有底气。
都是早就熟透了的戏,出不了错。
后台的戏子们早玩耍回来了,都在候场的地方等着,春晖班人少,一个萝卜填几个坑,人人都忙的车轱辘转。
林映棠却只搬了矮凳来坐着,守住几个行头箱子,林宗祥早有交代,她没旁的事,只需要看住了这些东西就好。
耳边一阵的吱呀响动,胡琴悠悠拉了起来,林映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