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是更是狂风怒雨的世界,密雨匝地,苍茫的天与水,已经看不到边际,简直不似人间。他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亦像是地狱来的阎罗。
他仍穿着那象征太子尊贵的玄衣纁裳,可早已经透湿,狼狈不堪,几近荒诞。
是李重骏。
绥绥心内轰然,踉跄跌在了地上。
他的脸苍白,沉静地看着她。
绥绥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却忽然走了过来,俯下身伸出手,平淡地说:“起来。”
他甚至在微笑。
绥绥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无暇思考他为什么会从天而降,本能地想逃脱,爬起来向后奔去。
这一动,终于打碎了诡异的平静。
他一把拉住她,同她一起跌倒在船边,绥绥奋力地挣扎,却更激起他的蛮暴。他的力气那样大,几乎勒折她的肩膀。他强迫她看向他,离得近了,绥绥才发觉他眼梢的潮红,他的眼神如此可怕,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她。
质问她为什么。
绥绥以为他是质问她,为什么要逃走。
他如此理直气壮,让绥绥怒火中烧。
从始至终,他对她的痛苦,从未有半点体会。雨水浇得她视线模糊,她隐隐见到不远处黑鸦鸦的影子,那都是羽林郎。
而船下河流湍急。
反正是无望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来,终究是无望了。她心中疼痛,却抵死不肯哭出来,大声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会到长安这破地方来,难道太子殿下不清楚么!姊姊死了,你还有什么用处!没用的男人,就算你是太子,在我眼里,也根本和那些同我睡觉的男人没有分别!我才不要一辈子困在讨厌的人身边!——”
绥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不受控制地要激怒他,哪怕那都不是真的。李重骏的神色愈发狰狞起来,可是很奇怪,她一点儿也不怕他。
也许因为这狰狞里,多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破碎。
他的脸已经褪色成了冰冷的白璧,他的唇都没有了颜色,只有眼睛愈发地泛红,
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就像白璧的碎纹。
他仍死死地禁锢着她。
分明没有说话,却像在乞求,乞求她不要说下去。
绥绥却忽然冷笑了起来。
她听着湖水奔腾而过,拍打湖石,蓦然就想起了那个曾死在湖水里的女人。
她说:“你知道么,淮南王妃宁死也不要做你阿爷的妃子,你们李家的男人,皇天赫赫,只会以权势压人,别说太子,就是皇帝,也不会有喜欢你们,天下男人都死绝了也不会——是了,我忘了,你已经有宜娘了,你不是喜欢她么?别以为我听不见你打的好算盘——你喜欢她,就把我拉回去做替死鬼!你痴心妄想!”
她委屈上来,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反正是无望了。管它是爱是恨,绥绥早已不去在意什么尊卑秩序,她忽然抽出袖中才削过梨的小刀,抵在他颈前,颤抖着逼问,
“那日茶里的山茄毒,李重骏,就是你下的,是不是!”
事已至此,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远处的黑影纷纷勒弓搭箭,对准了她。就算没有这些人,她也根本打不过李重骏。
可他一动不动,甚至没有钳住她的手臂。
他只是垂眼看了一眼刀刃,然后看向她,语气平淡。
“是皇帝。”
绥绥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她已经不知道是茫然还是震惊。她早就不该相信他了,可她还是忍不住问:“皇帝为什么要杀我!”
一语未了,忽然听见岸上一阵异动,由远及近,渐渐地来了。隔着滂沱大雨,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见那些羽林郎纷纷放下了弓箭。
终于,有人也踏上了船板。
为首的那人戴襥头,窄袖襕袍,横刀系革带,一瞧就是个宫廷侍卫。绥绥还以为是李重骏的人,可那人遥遥对着这边行了礼,却说,
“陛下听闻晚间东宫遭贼,特遣小人前去探看。得知那遗失的七宝玛瑙杯已经追回,盗贼亦伏法,只是周昭训因乱走失,不知所踪。小人承陛下委派,四处追寻皆不得,恰闻殿下夜半出城,小人担忧殿下安危,特来护卫。”
说来说去,绥绥都听出来了。原来他们是皇帝的神武军,专程来围堵她。
她恍惚又害怕,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同时惊动东宫与皇宫。
李重骏始终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理会那个武官。他只是看着绥绥,轻声道:“皇帝为什么杀你?——因为连他都看出来了。”
绥绥皱了皱眉。
那疑惑的表情,引得李重骏苦笑,
“看出我喜欢你,喜欢得了不得。”
他的声音极低,气韵却铿锵,纷乱砸向她,砸得她晕头转向。她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长安太冷了,东宫也太冷了,是我不肯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