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太子妃,绥绥重新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挑衅看着李重骏,恨不得问得他哑口无言,可李重骏真的哑口无言了,她又有点着急。
他终于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帝投毒害你,本意却是嫁祸杨梵音。皇帝一直在暗中筹备对抗崔卢的战役,仍由我与杨二领兵,比征讨乌孙宏大得多。那时不过人马数千,这一次,却是征调天下兵马。他如何放得下心?”
绥绥没想到,怎么突然说起打仗来了。
李重骏笑了笑:“皇帝知道,杀了你,我一定要肝肠寸断。嫁祸给杨梵音,一则使我与杨家结怨,二来,我一旦扬言废她,皇帝正好出面安抚,救她于囹圄,令杨家感激。一石二鸟,皆于他有利。”
他没有说喜欢她,绥绥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极力抵抗心里的异样,看着李重骏,慢慢道:“所以,那些纸人也是你做下的?太子妃床下的,还有你床下的……为了引诱人怀疑太子妃已经被人陷害,不让皇帝得逞……”她想起那件事的结局,是下毒的梅娘供出了皇后,“还有皇后!皇后……也是被你陷害么?”
李重骏似乎有些疲惫,他说:“绥绥,有些事,你不必知道……”
但绥绥一定要听。
过了好一会儿,他起身合上了窗,然后才徐徐讲给她。在绥绥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他告诉她,是他离间了梅娘与皇帝,再指使梅娘翻供去指认皇后。
叁堂会审,铁证当前,这个皇后,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下去的了。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卢皇后自作孽,他们却不知道,这次她真的是冤枉的。而在崔卢看来,这一切都是皇帝的设局,是皇帝撕破了仅剩的表面平静,彻底向世族宣战。
君要臣反,臣也不得不反了。
皇帝本不想这么快打仗的,他最信任的神策赵将军不久前得急病死了,换了个人来统领禁军,皇帝本就疑心重,这下子更重了,这时候打一场打大仗,各方面都很仓促,更要心力交瘁……可是高句丽已经陈兵压境,皇帝也别无选择了。
绥绥听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想起贺拔对她说,辽东将要和高句丽打仗,她却不知道,这场战争背后还有这许多因果。
她更不知道,是李重骏一手促成了它。
李重骏这次没有再文绉绉的,他平铺直叙地说给她,虽然不像说书先生那样故弄玄虚,里面又没有鬼,绥绥却觉得脊背生凉。
这个故事里,有父亲,母亲,儿子,媳妇,他们本该是一家人,可从头到尾,都看不到一丝温情。
如此可怕的世界,父亲可以杀死儿子,儿子可以构陷母亲……李重骏说完了,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仿佛司空见惯,早已经麻木了。
他脸上血痕斑斑,看上去很可怕。
绥绥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李重骏摸摸她的头发,“世上的人,从来只知道权力的好处,就算粉身碎骨,失去所有爱恨,也要飞蛾扑火般靠近它……可是绥绥……在凉州的时候,你忙忙碌碌,东填西补,所求不过那几两银子,安养你的姊姊;没想到,到了长安,见到了东宫一切,你想要的,竟然也还是安养你的姊姊。其实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我看着你团团转转,燕子衔树枝似的,一点一点,为在意的人筑巢,外面下着黄金的雨,你却看也不看一眼……怎么会,简直不可理喻。不是随时会刀剑相向的所谓亲人,不是忠于主人的仆从,你只是一心赤忱地想要留住你的朋友。”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只是笑得有点悲哀,
“我时常想,这样纯粹的感情——哪怕不是爱,若也能分给我一点,就好了。”
“你说的对,我只会用权势欺负你,可是,绥绥。”
李重骏的声音低不可闻,
“除了这太子之位,我一无所有了。”
绥绥久久震动着,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
他的手慢慢挪到了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把她揽到怀里。绥绥却没有动,而是抬起了头,看着李重骏。
她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说话,好像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她的心思。
她说:“我……”
李重骏眼底浮起一丝希冀。
半晌,绥绥还是低下了头去。嗫嚅了半天,她飞快地咕哝:“我……我要......洗澡。”
……
她低着头,没看见李重骏的神情,但她知道那一定很精彩。
从他离开时的样子看,他不仅落寞,还很生气,一个小黄门被他传来服侍,才一进门,正赶上他拂袖而去,小黄门不过退避得晚了一步,就被他一脚踹在了地上。
绥绥连忙上前安抚那小黄门。
其实她知道,她就是在逃避。
她无法像饱读诗书的人一样引经据典,说出许多孔孟之道,但她至少听说那样的故事:放羊的小孩总是骗旁人狼来了,一次两次叁次,终于,没有人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