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绥绥觉得和李重骏相处身心俱疲,他的人缘却真好,听说他要走,全城的纨绔子弟都来饯行。
他成天不在家,倒给了绥绥暗度陈仓的机会。
府中下人忙着收拾细软,绥绥也把零碎的首饰,诸如青宝石坠子,金压袖,银掠儿之类,打了个小包袱,趁乱送回家里去。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今天是十月十五,下元节祭叁官,永平坊里最热闹,因为有座道观,这夜便在坊内摆下庙会来。
凉州难得有这样的盛会,全城谁不赶来凑热闹。
连天公都识趣,刚好结束了一连几日的薄雨,月亮东升,团圆皎白,又亮又清莹,更照得街市灯火斑斓,人流如织,像一条缀着彩珠的白练。
永平坊里就一家戏园子是唱南曲的,南曲风雅,还卖南方特有的茶点,什么梅花糕啦,藕粉糕啦,精细可爱,和赏灯正相宜。今夜本该拥挤不堪,不成想它却被太守公子包了下来,说是要请一位贵客,早早关上了门,不许放一个外人进来。
不过绥绥除外。
毕竟她不是来吃茶听戏,而是来见旧友的。
如今望春园的头筹,就是她当年在戏班的小师叔。绥绥叫他师叔,其实也就比她大七八岁,不过因为和他们班子搭伙唱戏,与班主的辈分齐平。
班主很凶,总是打她,小师叔却从来不会打他手下的小戏子。很多时候,他都不像个戏子,也没有江湖儿女的匪气,而是和李重骏一样,说一口长安官话,细皮嫩肉的,写出来的字又小又漂亮,像画画似的。
比李重骏还斯文,斯文多了。
当年小师叔早一步离开,辗转到了望春园,绥绥逃出来之后,有一段时间便是被他收留。
因为要照顾翠翘,她不大有时间排戏,小师叔便做中人,把她举荐去了筵席上供唱。
也是在那里,她认得了李重骏。
如今李重骏要走了,她也要恢复自由身,自然应当去亲自告诉他。
然而等绥绥袖着一盒金叶子到了后台,却发现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小师叔正在那里发脾气,见了绥绥,先是一愣,又笑了,把手中细长的烟杆点着她道,“绥娘来得正好,就是你了,快上妆,待会和我唱出《白蛇传》。”
“哈?”
小师叔是唱青衣的,还没匀脸,天青靳丝薄绸长衫外披着蓬蓬的白狐裘,却仍能看出双肩薄瘦;乌缎似的头发挽到一侧,更衬出他那修长的颈子,下颏削尖,秀美的长眼睛里汪着湖水,大约是西湖,足以“沉鱼落雁”。
雌雄莫辩的好颜色。
他抬了抬下颏,两个小戏子便不由分说把绥绥拉到镜子前,按在椅子上。
“小、小师叔,你这是要干什么——”
绥绥莫名其妙被抓了壮丁,当然不干,小师叔缓缓吐了一口白烟,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这里可出了贼了。”
他匆匆说了一番,绥绥才明白,原来是唱小青的那个小旦被人下了药,嗓子哑了上不了场,一时又查不出是谁干的。为了不让罪魁祸首得逞,索性让她这个外人顶上。
绥绥怪不好意思的,“罢了,小师叔,我两年没练了,没得砸了您的场子。”
小师叔放下象牙烟杆,撑着椅背,低头笑道:“别人这么说就罢了,绥娘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上回看你教瑞娘翻跟头,自己一口气翻了二十八个,你扪心自问,还敢说应付不来小青么。”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温柔中却别有压迫之感,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李重骏也让人看不懂,绥绥不怕李重骏,却有点怕他。
救场如救火,何况小师叔是恩人,她也不便再推辞,匆匆洗了脸,一面勾脸一面顺戏词,甚至都忘了自己到底干什么来的。
倒是小师叔交代完了也不走,还亲自拿白瓷瓯给她调胭脂油彩,静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道:“此去长安,你要小心。”
长安,什么长安?绥绥茫然抬头看他,小师叔微笑,“魏王南下,你这金屋里藏的娇,还不跟着去么?”
“我才不去!”绥绥下意识地反驳,思及小师叔并不知道他们实际的关系,只得又装出哀怨的样子,“殿下他呀,早就厌腻我啦,他那名声,小师叔还没听过么,长安不知多少美娇娘等着他,他才不想把我带回去呢。昨天他就和我说了,要打发我走来着。我都想好了,等他一走就开个小酒铺子。地方我都看上了,就在南大街,炸油糕那家对过。到时师叔可别忘了来捧场!”
小师叔凝神了一会,摇头轻笑,“他果然是真心待你好。”
“……啊?”
绥绥愣了一愣,怀疑自己没说清楚,“师叔您老人家听仔细,他可是要赶我走的!”
“他此一去,前途渺渺,是福是祸尚不可知。不拖你牵涉其中,才是为你好。”
“嗳哟哟,有家可回,还不好么!师叔真会替他讲情。”绥绥不屑一顾,撇撇嘴,“他爹爹是天王老子,在咱们这荒山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