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谁来过?”
“就一个武官,还有一个大夫,一个送药的小兵,可外面都是兵,在院子里密密麻麻——”
“都说了什么?”
绥绥想了又想,“也没说什么……”
她跪在榻上,给李重骏的后肩重新抹上金疮药,对他的提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轮到她来问时,他就没声儿了。
绥绥问了好几声,问他发生了什么,又因何受了这一身的伤,李重骏也不知在想什么,都没有理会她。
绥绥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重重抹过他的伤口,李重骏轻嘶了一声,回头瞪着她。
没有点灯,他们在月色的屋子里对坐,绥绥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居然瞪了回去,然后静待他打击报复。
李重骏竟笑了。
他忽然伸出手,掐着她的脸颊凑了过来,“我饿了。外头送了什么吃的没有?”
绥绥蹬鼻子上脸,虎着脸轻轻哼了一声,“我藏起来了,不告诉我就没的吃。“
隔了一会儿,李重骏才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我做错了一些事,陛下动了怒,把我关在这儿以示惩戒,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绥绥想起了不久之前,惊讶道:“啊?难道殿下又出去打架了?”
她盯着李重骏的脸,他也正懒洋洋看着她,似笑非笑唔了一声,又加了一句:“这次闹大了,索性屋门也出不去了。”
“……”
绥绥不由得大失所望,虽然略放了放心,对李重骏的可怜瞬时破灭了一大半。
不仅如此,她还有点儿生气——害她担惊受怕,还为他哭了一场,竟然都是因为他在外面惹是生非。
看这样子……还输了。
太不值得了!
绥绥真替自己后悔,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爬下床,去将搁在熏笼上的晚饭重新烫热。李重骏目送她离开,唇角微微扬着,似乎在笑,可又笑得有点悲哀。
也许是这凄冷月光的缘故。
实在没必要告诉她。
从他被传入皇宫的那一刻,一切就脱离了他的掌控。到了这地步,不过是赌——
赌皇帝是狠了心要彻底灭绝五姓;
赌皇帝觉得他还算一把好用的刀。
中原自古雅重门族,崔卢王萧杨,五姓高门代代相传,及至本朝,崔卢早已一骑绝尘绝冠世族,王萧杨叁氏,不过拱手而已。
就连李家百年天子,亦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皇帝早有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削了一个王氏还不够,萧氏又见机起意,那就再给萧氏背上一道谋逆的罪名。萧氏祖籍江南一带,杨二郎被发配南方,亦是计策中的一环——
等长安坐实了萧氏的罪名,便可急令杨二在江南抄家灭族,比待王氏狠辣十倍,以此彻底震慑世族,孤立崔卢。
王萧既灭,都算在他头上,皇帝依然稳稳当当做着他的慈父仁君,为了从长计议,安抚其余的世族,会杀了他再用新人也说不定。
反正儿子么,要多少,有多少。
李重骏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把刀。
而刀柄始终握在皇帝手里。
除非。
-
绥绥捧着食盒回来,远远就看见凝神的李重骏。
他没有表情,可是眉目威悍,紧抿的唇弓冷峻,像只野狼,在无边的旷野里下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决心。
她有点儿被吓住了,然而李重骏马上也看到了她,又恢复了那虚弱又散漫的笑意。
绥绥送来了粥饭,他只吃了两口,胃口不好,显然病还没有好全。
果然,晚上的时候他又发起烧来了。
那会儿绥绥早已经在小榻上睡熟了,忽然觉得身后热热的,原来是李重骏从身后抱住了她。
“……嗳?殿下什么时候来的?”她反应了一会儿,惊讶道,“怎么这么烫!”
绥绥急于爬起来查看,李重骏却仍牢牢抱着她,像是费了很大力气。他似乎不想管自己的病症,只想同她说话,轻声说,
“小时候我捉住过一只羚羊,很大——就像你这么大,我很喜欢它,抱着它滚到地上也不撒手,可是它挣脱来挣脱去,跑走了。”
李重骏很少讲起他的过去,绥绥愣了一愣,方才好奇道,“咦?皇宫里也养羚羊?和戈壁滩上的羚羊是一样么?”
“就是西域进贡来的。”他说,“在上林苑。”
绥绥轻轻“哦”了一声,轻易地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小时候,和同村的男孩儿们一起骑马去放羊,在水草丰美的凉州的夏天,她第一次见到羚羊——
那只长长角的大羊正在被豹子追逐。
眼看羚羊体力不支,就要被吃掉了,她吓得哇哇大叫,就在这时,是一个哥哥策马迎上去,放箭射中了豹子。
那头豹子那么壮,那么凶,跑得风一样快,竟然一箭就被射中眼睛,放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