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燕回架着那只伤了的右手在敬府吃了顿羊肉饺子,饭后推却不过老夫人的盛情,第一次留宿在府中,就安排在主院南角的停榭小筑,里面安置了全套新打的家具,还有齐全的床褥被罩和盥洗用具,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他情真意切地拜谢了老夫人,躺在雕画着乳燕衔泥,春柳抽枝的拔步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日用过早饭,苗子清神色怪异地带来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说是敬大夫人安排来侍候公子起居,燕回亲自跑去谢绝,说他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他人近身伺候,彼时大夫人房中有来客,是她闺阁中的手帕交,两浙转运使曹潭的夫人,近年关随丈夫入京呈报财赋和地方官员考校。
好似过得顺风顺水的贵妇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喜欢拉纤保媒,曹夫人也不例外,她一听燕回是梁王的叁子,此番入京是代父行政,更重要的是还未婚配,两只乌鸡眼珠顿时绽放出精光,恨不得立刻磨拳搓掌上阵给这位才貌双全的公子配上十个八个妻妾。陈夫人可不乐意自家笼络的香饽饽被别人抢去做善事,拽着手帕交的手帕硬是给她拉回来,声音大得像打雷,力求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砸到曹夫人心里去,
“你久不在京城,怕是不知道燕公子的婚事早有梁王做主,至于是谁家的小姐有福气我们也猜不到。但宫里可是下了旨,就让老夫人给相看个姑娘,纳房贵妾......”
曹夫人怕是一段话只听见了“贵妾”两个字,立刻表示自家侄女就不错,年方二八生得貌美如花。
陈夫人咬碎了银牙不松口,一边在背后打手势让他快走,一边努力牵制住曹夫人,“咱们这个年纪怎么懂年轻人的想法,这不,我都把此事交给了老二媳妇,年轻人还得年轻人相看,哎呀,说曹操曹操到,溶溶,快带燕公子去看看那本花册,就去园子里看,去南院也行,抓紧选个可心的人——”
谢溶溶前脚迈进门还正疑惑大嫂和个妇人在锯墨盒,还没反应过来就和燕回一起被轰了出去,两人并排站在门口,一个茫然,一个浅笑。
待她回过神来,整理好一张不会出错的表情,抬头就看见那两只琥珀珠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嫂嫂。”
论起来,这还是他二人第一次独处,也是第一次正式地问候。
那种被窥伺的不适感立刻又蔓延至她全身,谢溶溶碍于还在大嫂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看着,勉勉强强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回道,“燕公子。”
“我与敬二哥结为义兄弟,嫂嫂可直呼我名,或者叫我的字,岁知。”
谢溶溶觉得背上像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远离身边的人,可也没忘了她来这的目的,示意银环寸步不离地跟紧自己,平视着他胸前交领上的金线云纹,道“不敢,大嫂嘱托我为燕公子选一位良妾,还请公子随我去......”她踌躇了一下,咬咬下唇,道,“随我去南院相看,如有中意的我便差遣媒人上门问询。”
燕回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女人,明明被吓成了惊弓之鸟,还要佯装淡定,端出一副“长辈”的作态,连衣裳也穿身老气的靛青色。他心里嗤笑,她才多大年纪,明年才将二十岁吧,就在他面前拿乔,像只没成精的兔子在千年老蛇妖面前装模作样,瞧瞧那露出来的一截白颈子,迎着光都能看见吓得炸起来的绒绒的兔子毛。他饶有兴味地看她咬唇纠结的模样,心里比划着这张秾丽的年轻面庞。
她无异是好看的,甚至称得上华若桃李,京中的女子流行敷粉面,用螺子黛描两条细细的柳眉,再抿上口脂,一张素净的脸才能鲜活起来。可她生就如此的浓墨重彩,不用涂脂抹粉也光彩照人,少有的几次短暂的对视,他都清楚地捕捉到那双乌黑的眼睛,像两块光润的乌玦,只有在看向他时才露出尖锐的石锋。
“那就有劳嫂嫂。”
他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几步远的距离,那个圆脸侍女寸步不离,试图挡住他窥视的目光。不过是无用功,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有余,能将那抹身姿看得一览无遗,粗略地比划一下,在他睡过的女人中也是数得上的窈窕。
真是个绝佳的猎物,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她的声音,“燕公子,是看到什么风景了么?”
燕回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已走出一丈远,正立在一丛灌木外回头看他。
他愣了一下,彼时午后冬阳疏离高远地挂在天上,冷清又温暖地在她身上披光戴彩,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他站在一棵枯树的阴影里,就算伸出手也摸不到一点光。
“燕公子?”
她微微侧过头,发髻上的那根步摇也随之一晃。
他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展颜道,“无事,嫂嫂请继续带路吧。”
谢溶溶心里纳罕,却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小声吩咐银环,“再跟紧点,”迈着细碎的步子遥遥走在前面。
谢溶溶和敬廷所居的南院是府里最新的一个院子,是她当年嫁过来前重新修缮过的。回字型结构,下人们住在东南角,敬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