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下旬,天热得让人恍惚以为蝉声是耳鸣。江浙一带以金陵为首严防把控,历时二十余日,效果显着。远的不说,单是苏州,此地历来有举天下之财富莫盛东南,东南之最,除是京师吴下有之美名,一年四季往来过客,从阊门踏进的行商走贩数不胜数。即便如此,抛开初时消息传来的一阵骚乱,知府顺应旨意,也很快将局势掌控在手。痘疫还没来得及八方肆虐,实在得益于江南数地以自断其臂的方式闭门排查,整整半个月,漕运陆路不通,街上冷清得像提前守岁过除夕。
徐太后封城之举被大加赞赏,等小皇帝平安送走痘娘娘,朝中不乏上请她再次垂帘听政的声音,不过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婉拒。只见郭固等人那口气还没松完,就被另一个消息吊起半颗心,齐世子刘峻将要回京了。
也不知是怎的,刘峻不在眼皮子底下蹦跶,连带齐王这几个月也销声匿迹,好似年初西北的异动都是杯弓蛇影,朝臣们好日子过久了臆想出来的。京中种种,各式心思与燕回无关,他得知刘峻这个西北太子又跑回来给人当侄子时,心里还有些庆幸跑得早,跑得妙。
他随使节团去到东突厥前,本来作定主意留在朝中掺和一脚,算是找个正经差事,也能名正言顺地在谢溶溶身边打转,可还没等到循序渐进,五月仓廪案发,谢宝林被勒住脖子悬在崖边,让他不得已提前亮了底牌,徐太后面上不作,心里对他的看法定然不如之前随意。他这时借着送谢溶溶去苏州,也算歪打正着,先把自己摘出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于刘峻,随他怎么闹腾,自有人接招。
苏州是个好地方,从西阊门始,纵览全城十余华里满目琳琅,奇技淫巧集大成,珍珑荟萃之骈阗,正是飞金走玉相连,楼阁台榭逦迆。苁枝跟着府里的丫鬟上街,被同行的人挤兑哪里是京城出来的,山塘街上走一圈,眼睛都转不过来了。
她从进门到把齐云楼的食盒摆上桌,口中啧啧不停地感慨,大有一副乡下人进城不见世面枉费此行的架势,听得谢夫人捂嘴笑个不停,一直拉着谢溶溶说些带她儿时来苏州,玩疯了不愿走的趣事。
屋内其乐融融,谢溶溶倚在谢夫人腿上,脸上是笑的,她心里明白周围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烘托气氛,哪怕伏天笑出一身汗,能让她开怀片刻也是好的。她伸出手抱住谢夫人腰身,一头刚绞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绕在头顶,蹭两下便如瀑滑落。
“阿娘喂我吃饭。”
谢夫人最吃她这一套娇憨模样,轻轻拧了拧她的脸蛋,“不要犯懒,你要吃齐云楼的松鼠桂鱼,买回来吃不掉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溶溶懒洋洋地支起身子,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问“哪儿来的声音,大中午的叮铃哐啷响。”
苁枝道,“回来时看见隔壁在搬家具,多问了一嘴,说是新搬来的邻居。”
“咦?”谢夫人好奇,“李老爷的屋子卖出去了?我还想过些日子买下来,把墙推了两边打通,要是你大姐哪天回来看看,也不必挤在一个院子里。”
谢溶溶拿筷子慢悠悠地夹菜吃,“她能住几天?这里的地价也不便宜吧,和我睡一屋就行。”
“你说得轻巧。”谢夫人给她盛汤,“何止不便宜,我看比金陵也不差。李老爷生意上周转不开,我是从他老娘口中听来的,本想等他这趟回家来上门谈,这倒好,被人截胡了。”
她把汤碗递到谢溶溶跟前,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手,嘟囔两句,“也不知新搬来的是什么人,我心里怎么净发毛呢。”
过了叁日,谢夫人发现这些天右眼皮一直跳不是没有缘由的,她黑着脸瞪向面前喝茶的青年,盯着那张晒不黑的白净脸皮,眼里的两簇火苗恨不得在上面一边烙一大字,无耻。
她哼哼冷笑,“我以为燕公子早就回金陵了,你这是当真铁了心一路跟到底,要是我把溶溶送到山东去,你是不是也要在兖州落户安家?”
谢宝林从桌底扯她袖子,一个劲使眼色,谢夫人一把甩开,赏了他两枚白眼,“谢宝林,你眼睛犯抽了,要不要我给你治治?”
“嗐,你这人怎么说话呢?燕公子别往心里去,您也没说一声,就这么把隔壁房子买了,我们原本是想两边这样,”谢宝林两只食指靠在一起比了个手势,他心里也没底,燕回搞得是哪一出。
燕回听了不恼,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他昨夜对着镜子练了好久,谢溶溶说他笑得虚伪,他翻来覆去地照镜子,怎么也想不起不虚伪的笑应该是什么样的。
练得嘴角抽筋,苗子清看不过去,给他指了条路,“主子还记得原先门房孙老头家的二小子么?照他比划准没错。”
燕回将信将疑,苗子清振振有词,“二小子虽然是个傻子,可他傻得天真无邪,傻得没有心机,谢姑娘不是嫌你心眼多?二傻子怎么笑,你就怎么笑。”
可苗子清低估了他这张脸的威慑,高估了他深入人心的名声。
谢夫人只觉他笑起来不伦不类,看一眼都生气。
燕回心里把苗子清骂了叁百回,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