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喜这回,是真的打算放长线钓大鱼了……”
光孝寺别院里古树参天,在雨意寒雾中更显沧桑,江闻倚在钟楼上远远地眺望,须臾间已在看似空荡的僧舍间、稀疏的诃子树旁,辨认出许多模湖不定的影子。
诃子林中蕴藏的杀机不言自明,在夜色中如利刃凛凛反射着寒光。
而江闻绕道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眼,确认光孝禅寺的情形是否和自已所猜测的参差彷佛,然后才能安心地去他真正要去的地方。
这件事很重要,却也无关大局。
尚可喜遇刺一事情况混沌不明,细究起来既有平南王府的故意隐瞒,也有江湖行事自带的影影绰绰。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平日也不愿意直接得罪这些亡命之徒,就是不想朝夕提防来自暗处的突施冷箭,因此尚可喜将武林人士秘密关押在别院之中拷打,应该是想引出真正的刺客。
如果说在先前的福州城中,江闻感觉到的是纵横捭阖的棋局,如今在广州府浑噩不明的水面下就是一处钓局,平南王府的行家里手已经洒下香饵,布下丝线,就等着猎物咬钩。
今日如果是真正的武林中人前来,他们向来不惮捐躯,自然会临危一怒血溅五步,只为让尚可喜的脸上无光——可在江闻眼中,像这样闯入光孝禅寺能做些什么呢?
他是应该解救武林中人让“君子剑”的名声响亮一些,蘸着全城百姓的血泪写出一个“侠”字呢?还是应该在查明刺杀真相后拎着刺客的头颅向尚可喜献媚邀宠,以便踩着满地尸体步步高升呢?
往大了说,他甚至可以一人一剑闯入中军大营,枭去尚可喜的首级悬于城楼之上,可下一步如何,还不是依旧会重演十年前两王入粤的惨剧,让广州黎庶再次沦落一片血海。
如果给他足够时间,江闻本可以将事情做的更漂亮,更妥帖,更从容。
江闻原本的打算,是用种种手段压制平南王府,趁机让靖南王府的手伸向这里。
只要自己的“好徒弟”耿精忠能袭藩继位,广州城总有一天能兵不血刃地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之后耿家依靠“养寇自重”的策略,联络大反贼郑成功自成一体,毫无疑问就能将兵燹化解于无形,乃至于让清廷提前感受“东南互保”的威胁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这座城里似乎所有人都在着急,彷佛有滴答滴答的声响正高悬于广州城的上空,从铅云之中不断传来,乃至于江闻无需抬头都能看见黑压压的云层中,有着狰狞的身影正把利爪探来……
“他们为何这么着急……”
江闻自言自语道,视线再次看向远处。
如今光孝禅寺被围成铁桶一般,明里暗里都是王府伏兵,其中更不知布下了何等的天罗地网,但江闻最关注的还是独老三口中那队红夷火器营。此时即便发现人数不过二三十人,依旧没能让他安心。
换句话说,红夷火器的出现给江闻带来的惊醒,已经远远超过尚可喜遇刺事件本身。
对于这个时代的火器,江闻纵然还没有硬碰硬地接触过,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真实威力大小,尚有把握在对方开火之前一剑封喉,毕竟此时流行的火绳枪不仅威力有限、准度不高,还需要靠天吃饭,一遇到风雨天就悲催地卡壳。
可红夷的火器,就是荷兰人东印度公司提供的枪炮,很可能已经进入了燧发时代,使用上了技术升级后的黄轮火枪,官兵只要扣动扳机,飞转的钢轮以击锤打击燧石,就能迅速将弹药击发,使得射击速度和隐匿性都大幅提升。
这样的武器对于江闻来说,虽然还不见得就会有什么威胁,但对于寻常武林人士已经足以造成极大的伤害,关节胸腹、眼耳口鼻等要害一旦被击中,也就离死不远了。
如此武器若是大量配备,纵然自己可以从广州城中走脱,自洪文定、严咏春、袁紫衣以降的人则决无办法从集火中幸免,更不用说城中平民。
江闻不喜欢四处走动,但他所出身时代的特殊性,给他带来了远超江湖中人的信息处理能力和联想能力,许多重要信息已经昭然若揭地浮现在脑海中。
红夷意味着着荷兰入场,荷兰意味着荷兰东印度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意味着海上霸权,而荷兰人已经和郑家争夺了十几年的海上霸主,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洗刷当年料罗湾惨败给郑芝龙的耻辱,况且此时双方又即将为了澎湖、台湾兵戎相见……
有着自己和陈近南的提醒,郑成功的先头部队很可能在和荷兰人交锋。此时的荷兰红夷在广州与尚可喜暗通款曲,极可能就是为了驱狼吞虎,合力绞杀郑成功的海上势力。
因为在江闻眼中,郑成功的存亡绝续不仅关系到自己东南计划的实施,更意味着那块海外孤悬领土的未来。
清军的铁骑征伐已经足够骇人,荷兰红夷的舰队围剿恰好能补上清廷不习水战的短板,如此险恶局面令人不寒而栗,一旦他遭遇海陆内外的多重绞杀,那就相当于在本就及及可危的情境下,又被人往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或许这就是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