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中,恢弘壮观的大宅矗立在雨幕,雨滴敲击瓦片渐次喧嚣,最终变成了嗡嗡然的锣鼓金石之声,远处听去如有千军万马兵戈齐噪,无数甲兵扣甲,闻之令人畏怖。
可只有走近时才会发现,这座单檐四角攒尖顶大宅的每一处砖沿瓦缝,都沾染浇灌透了雨水,从天而降的暴雨淹着屋嵴淅淅沥沥流淌不尽,转瞬即逝地消失在地面不见,似乎要一路浇浸房梁地基、沤烂地上的砖石才见停止。
一道道身形飘渺的人影潜入这座大门洞开的府邸,周围影影绰绰却没有人靠近。时值天黑的宅邸中不见举火点灯,幽微隐秘悄无声息,彷佛此时占据这里的既可能是人,也可能只是残存在天地间不为人所认知的缕缕幽魂。
陈家洛轻功飘渺迅捷,紧跟着应老道走进了骆府,一路的沿途没有见到预想中刀兵林立、杀机四伏的模样,反而就连原本在府上出入、服类鱼纹的骆家弟子也不见了踪影,金盆洗手大会当日曾经的熊熊烈火已经被水浇灭,此时只剩下一团黑漆漆、暗蒙蒙的余尽。
“陈总舵主,走吧……”
应老道脚步丝毫不停,彷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敌人随时将闻风而至,而高挑女子也神色警戒地看着四周,眉宇之间的担忧浓到无法散开,陈家洛敛息凝神看向四周,甚至觉得自己正被披上人皮的勾魂使者带领着,马不停蹄地奔赴黄泉地府。
但这条路他必须走,就算前方是真的地府黄泉,他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只是几日不见,骆家的大宅似乎苍老了许多,繁密的苍苔就爬满了墙砖的石缝,红墙黛瓦也被染上了雾色蒙蒙、看不真切的翳影,似乎一切都在快速地潮湿腐烂,再怎么坚固无匹的殿宇也终有一日,会随着大雨不歇的广州城一同沉没到海底,成为无尽汪洋之中某具被藻泥湖满口鼻的腐尸。
路很快走到了尽头,他们止步在了骆府中宽广到几乎逾制的主宅。陈家洛看着烛光摇曳、门窗密闭的厅堂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凋花木门。
陈家洛毫不怀疑屋中会端坐着十殿阎罗、功曹判官,携带着煌煌冥威与自己直面,于是家传的深妙拳力暗然运起,出手透出一道凛凛劲风撞开大门,随后义无反顾地踏步其中。
式微的光线适应了片刻,他就发现自己开门的劲风如有实质地带动着烛台火光倾斜倒去,摇摇晃晃将熄未熄,而屋中两派枯坐的人影齐齐侧目,一同看向了他,动作整齐划一,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晦暗。
正屋之中,只见所有尚未被平南王府抓走的掌门帮主,此时全都正襟危坐在这间屋子当中,神情严肃阴郁,彼此缄口不语,彷佛化身成了翁仲石像,只徒具那一丝的人型模样。
屋子里还空着一把木椅,显然就是为陈家洛准备的地方,也正如应老道所暗示的那样,他们来到这里都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不止一个人知道他会来,也很清楚他会出现在这里。
该来的人想必已经都来了——陈家洛这样想到,于是他坐入了那张为他预留的椅子中。
屋内一行人并不陌生,唯独奇怪的是对面,有一位面如金纸的高瘦汉子从未谋面,还有红花会的新加入的当家、青旗帮的帮主杨成协也在屋子里,他却没有椅子可以坐。
杨成协与陈家洛对视一眼之后微微颔首,便继续站在一名干瘦老者的身后,依旧像一座巍峨铁塔风雨不动。
陈家洛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手掌抓握摩挲着木椅的把手,心中急躁有些坐立不安,可随着应老道神色诡秘地将门重新关好,厅堂中再次被寂寥暮色所遮盖,所有人的面目都笼罩上了深刻的阴影,无论是在做何表情,都喜在半明半暗间显得那么神秘莫测。
慢慢地他发现,这些武林高手并非枯坐不语。他们的目光都按照固定的频率,微不可察地时常往向厅堂深处、重重屏风隔断遮挡的后厅。
天井的熹光透过屋檐洒下打落在地面,拉伸出了无限拉长的两道遥相对峙的身影,只是因为影子太过削直、太过坚决、太过安稳,才会被人误以为只是两根廊柱的斜影。
———而轻微的说话声夹杂在恼人的雨水中,也随着风慢慢地飘了过来,字里行间含混不清,就像是一声声隔水传来的错觉。
…………
消失许久的江闻仍是道袍玉冠打扮,模样也未见得多么潇洒,可他负手望天良久缓缓说道,心意杳杳似乎与羽类齐平,视线却连一刻都没从骆元通身上移走。
在这一个时辰中,江闻就已经千方百计打听关于骆元通的消息,可面前的老狐狸却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只顾着这样与自己遥遥对峙,摆明了是等着自己耐心耗尽自行离开。
“骆老前辈,我们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外面的人等急了吧?”
须发皆白的骆元通面带微笑,既不配刀也未带剑,彷佛真是一个金盆洗手不理世事的闲云野鹤,身影轻飘微渺,随时都会和暮色惨澹的天穹融为一体。
“江掌门,老夫说了还没到时候。”
骆元通慢条斯理地说着,伸出空空如也的手,却把左手背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