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居士出身四川眉山,对于蛟龙之事按理说不会道听途说,这只言片语说的就是水边之险,而骆姑娘此次最险之处,就在于如何不下水将蛟鬼引出来,唯有想办法引其出洞,才能避免像渴虎那样,被饿蛟缠在主场尾而食之。”
“师父,骆姐姐不会有事吧?海里真的会有蛟龙吃人吗?”
江闻如此这般地说着,同时也是在说给神游物外的袁紫衣听,“那是前宋绍圣元年,东坡居士被贬离这里不远的惠州任宁远军节度副使的虚衔,与儿子苏过游览当地白水山,就曾亲眼见识过蛟龙之恶。”
袁紫衣
“好多死人!”
傅凝蝶神情紧张地看着南海方向,总觉得那抹渺小的身影只需要一个浪头袭过就会被抹消,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连忙抓着江闻衣襟问道。
“蛟龙之事有没有,这谁也说不准,可你若是问我这儿有没有风险,那必然是有的。凝蝶你读书不少,‘潜鳞有饿蛟,掉尾取渴虎’的典故,你听过没?”
“我也是在会仙观某部孤本里看到的,故事颇为荒诞离奇。那是一只老虎来到水潭饮水,潭中的蛟龙认为这只虎侵犯了自己的领地,就跳出水面与虎搏战,结果渴虎不敌饿蛟,被‘尾而食之’,即用尾巴击昏缠起吞吃了。东坡居士据此作诗道:‘潜鳞有饿蛟,掉尾取渴虎‘,我猜是苏家后人觉得这个诗句荒诞不经,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故而才被删改剔除,以至于如今的文集只字不存了。”
傅凝蝶打了个哆嗦,她已经看见深沉的海水底下冒出无数的黑影。只见这些潜影比浪涛更深邃,比鱼鳖更颟顸,比水草更怪诞,就像一艘艘载满了鬼祟不祥事物的小船,转瞬就已经正面包围住了孤身一人骆霜儿。
袁紫衣可能也没有发现,她之所以如此喜欢和骆霜儿呆在一起,是因为袁紫衣总能在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内心情不自禁地就生出了关爱怜惜的想法,两人相处之久,她却从没听见过骆霜儿做出她料想之外的反应。
就像为了证明江闻的说法,枯立许久的骆霜儿在此时忽然动了起来,她面对着眼前凶狂至极的江水,忽然抛出了两块硕大怪异的类人型骨骼。
傅凝蝶疑惑地看着江闻,却发现江闻的表情十分古怪。
“袁姑娘稍安勿躁,如今骆姑娘到水边这么久可能以身为饵,我们谁也不能插手,一定要确保她所走的每一步都稳在计划之中。”
江闻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猜不透这貌不惊人的白猿尸骨为何如此神异。他从一道道逆卷倒流、沉波潜影的反常现象里,察觉到了沸海中的一丝愠怒之气,似乎眼前的“沸海”活了过来,真的开始被猛火煮沸,幽暗水底也鼓出一个又一个硕大的气泡,连天蔽海、密密麻麻地出现,竟然布满了南海古庙前的每一寸海面!
她在等,因为只有一次机会。
但片刻之后,原先汹涌的海水忽然沉寂停顿,随后更不知为何,冰冷的水面上开始哧哧作响,仿佛白猿尸骨与海水正犯起某种难明的化学反应,在水中激烈碰撞冲突着,深暗浑浊的海水毫不留情地想要销蚀白猿尸骨,一道道青烟就从海面上飘荡了起来,经久仍缭绕不去。
另一边,原本躲在庙里的傅凝蝶和袁紫衣也赶了出来,来到了江闻所在的高崖之处浴日亭中,有些紧张地眺望着东南方向。
仅仅是片刻,水花扬起的轻微声响就此起彼伏,即便隔着遥远距离,江闻他们也能从让人汗毛倒立的恐怖画面里,清清楚楚“听”见这些让人不安的扑腾声响,每一声似乎都直接于鼓膜上敲响,再沿着骨骼传导到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化作不可遏制的颤栗。
心境圆融,纤尘不碍,骆霜儿此时也染上了沸海汹涌的气息,隐隐与江天融为一体,心中却涟漪不生毫无惶恐,只是伫立在岸边静静地等待。
“为什么拦着我?”袁紫衣不满地问道。
江闻神色有些严峻地看着远处,发觉骆霜儿仍悄无声息地站立在原地,依然视眼前恶浪拍案如无物,连忙阻拦住蠢蠢欲动想要下山助阵的袁紫衣。
她心灵的空镜,如果内心只是单纯如白纸,那么一点朱砂黛石就能点染留痕,唯有空净到如皎月一般,才能一丝不漏地把全部情感反射。
因为此时宽阔的海面上,无数怪诞的黑影终于显露出真容、仿佛有数以万计的人正从海底冲向水面,挣扎着想要喘气呼吸。可随着寒冷空气的吹散薄雾,那些冰冷的死物纷纷露出水面再无遮挡,它们的身躯早已僵硬腐烂,有的穿着古代风格的衣服,有的缠着一些破碎的烂布条,更多的则是无头缺胳膊少腿统统少了一截手臂,样貌无比骇人。
“师父,你说的是不是东坡先生写的《游白水书付过》?这不过是一些游览的漫笔,哪有师父你说的这个故事?”
“师父,在那边水底下……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江闻摊开双手,并没有直接回答。
两块白猿的尸骨缓缓沉入水中,起初尚没有丝毫异样,就像寻常的船木、坚石没入水中,甚至溅不出半点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