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到底不放心,一晨早就到行寓去。乌兰王府家仆却不期然她这样早来,期期艾艾只说王爷还未起来。李钦心内如焚:“辛蛮姑娘如何?”
那仆人道:“也睡着。”
“叫她来见见我。”李钦道。
“这……”那仆人难言。李钦将茶杯一放,微笑着。那仆人头皮发麻,道:“也在王爷院内宿着,小的这就去报。”
“不必了。”李钦略一沉吟。“不在王爷房中就好,我去看看辛姑娘。”不等那仆回应,这神仙似的庄严女官便昂首进了内院去。府上人见状,丝毫不敢违拗只得带路。
辛蛮的房间安置在乌兰王寝室边上的院落里的厢房。李钦站着门口;仆人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便推门而入。
房内无人。仆人讪讪:“这辛姑娘怕是起了早,在寓所里溜达……”
李钦淡然一笑:“不相干了。我听说这行寓里有顶好看的银杏,带我去瞧瞧,我候着王爷。”这房间是整理有条、床铺不乱,丝毫无人居住的模样。那个女人是根本没想着在这里呆着。
金云高起直干碧霄。尽管今日有些风,但四面高墙也挡了不少。而这金黄烂漫的银杏叶子却高高地跃出墙外冲到天空上去。
李钦打发了从人,在树下怡然品着茶。这黄澄澄的水仙才饮了第二杯。
那女人翩然而至。
“你倒是好躲。”李钦笑道。“这行寓到处都是高墙,你也只能在这高耸的银杏上打主意了。”
张显瑜一双瞳子冰冰地看着她。“你得帮我。”
“为何?”
张显瑜上前一步。“你我都是一类人。”
李钦含笑:“我乃当朝命官,你乃在逃世子妃,怎么是一类人了?”
“第一,你我都是觉醒了忘却前尘之人。你忘了儿女情债,我忘了家门戕害,如今都过着新生。”张显瑜道。“第二,你我都是利己之人,尽管俗事冤孽缠身,总能利剑一挥,只往自己所愿之事上去。第叁,”
张显瑜道。“你我都是女人。天下女体不是一体吗?”
李钦饮尽了茶杯里的茶汤。“这第叁又是怎么说了。”
“你我,贵女们,天下女子们,都是一样的。”张显瑜语气平了下来。“自我们出生,无不被世家大族的樊笼罩着,要你学会叁从四德,为家族荣耀而活着。我家——我和我姐姐,不过都是工具罢了。女子婚配,更是如此了。”
末了她还添了一句:“不论我怎么尽造作折腾之能事,他总能找到办法将我用起来。”
李钦道:“许大人是国之重臣,总要有雷霆手段。”
张显瑜哧地一笑:“跟这人什么相干。”
李钦:“陈驸马也是风流罢了。”
张显瑜又一笑:“谁说他了?”
李钦愕然。张显瑜只冷笑不语。李钦伸手一请:“姑娘请坐。”
张显瑜算是软和了一些,坐到几前。李钦又斟茶:“姑娘所言是?”
“张元善。”
“令尊翁?”
“呵。”张显瑜盯着茶汤。“你家尚且有那么一点真情在,祭酒大人爱你如掌上珍。”
李钦好一会儿才道:“张大人怎……”
“他原是金陵地方官职吧?只两个女儿,怎么现在位居紫金光禄大夫?他女婿是是东台舍人,还有个女儿是贵妃义女、所谓玲珑县主、羌王世子妃。好生气派。不都是卖女求荣的么?”
张显瑜捧起茶汤端详着:“就是我那肚子他都算计着,真是厉害人物。”
“可惜。”李钦叹息。
“可惜什么?他必定还有后手。”张显瑜微笑。“那一胎本也只想乱他大谋,不曾想——他也有后手呢。”
李钦看着她。张显瑜讶道:“你不知么?哦,可能还真没几个人知道……我那肚子,是太子的孩子。”
李钦惊得差点拿不住茶杯——原来竟是这样!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怎能带着太子骨血嫁去外部呢……”
“太子可不正是高兴着?他儿子是未来羌王,整个羌部都是他儿子的;张元善更高兴了,左边靠着冀王,右边女儿又和太子有了崽子。上下左右,他都是个富贵命。”
李钦不料她仿佛讲述其他人的故事一般说着自己的事情,也被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闻姑娘将孩儿打了,才逃的……”李钦末了才轻轻道。
“我算明白了。我长得这副模样,怎么作践给他们闯祸,这几个男人总能找出法子来为自己做好事儿。”张显瑜道。“我犯不着继续做他们工具。”
“就算姑娘不在乎弥天大罪,这……毕竟是你的……”
“那算什么。”张显瑜冷笑。“我且问你,你若有了陈苍野的娃儿,又有进内朝做官的机会,你要哪个?”
李钦脸儿扑地红了:“下官与映雪驸马毫无首尾。”
张显瑜粲然一笑:“这就是你不如我之处了,我始终不曾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