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然睁开双眼!
她看见了!
大风卷来,雾气散开。
她看见幽绿河流之上猪婆龙头尾相接,看见长蛇般人群末端他掀袍从容跪下,看见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逶迤上天,看见他跪下,手掌贴地,额头触及手背,一次,二次,三次……再起身。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看见他磕长头一路前行,经四季风霜雨雪变幻磨折,六日六夜,长头一丝不苟,一身血,一身冰,一身焦灰与泥泞,一身伤痕嶙峋。
看见那个一生不跪天地君亲师的男子,长跪上神山,却不求救命药,不求长生果,只求她一生顺遂,母子平安。
……
陪护了文臻数日夜未眠的君莫晓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文臻睁开的双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便猛地要跳起来,却在看见文臻下一个动作的时候,愕然怔在了床边。
文臻静静地躺着,大睁着双眼,两道泪水,缓缓流过她瘦得脱形的脸颊。
……
心灯在掌间悠悠熄灭。
远处圆塔宝石在转动,彩光愈加迷离,搅动得雾气如画卷,隐约一卷卷,都是人生轨迹。
梵唱高响,如潮水般自天际滚滚而来,再悠然远飏而去。
燕绥再不犹豫,转身离去,从头到尾,没看地上的宝药一眼。
赤足僧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地上的窝台,想着自己揪心的族人存亡的大事,闭上了眼睛,等着属于自己的声音响起。
依旧是仿佛自己问自己,却并不属于心声,然而在做选择的时候,想好了千万遍的愿望,却没有立即脱口而出。
他又睁开眼,看了燕绥的背影一眼。
看见他袍角隐约的压印龙纹。
行走天下的赤足僧人,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或许,自己还有一个选择……
那个声音在催促,他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坚毅之色。
片刻之后,窝台从地面浮起,玉池重新恢复完整。
……
六日夜之后,一直没有合眼的中文等人,终于等到了自家殿下。
在此之前,他们和那些一直跪在山下的朝拜者们,已经收殓了无数具从石阶上滚落的尸首。有浑身僵硬的,有烧成焦炭的,有尸首不全的,有遍身肿大的,各种死状,各种凄惨。
一开始的时候,中文还不觉得什么,毕竟自家主子的实力在那,没那么容易死的。
但后来,滚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死亡的方式越来越恐怖诡异,而那些人一看也是有能力的,却依旧不能逃脱被淘汰的命运,中文等人便开始恐惧——便是不惧这世间的高手,可苍天之力,非人力所能抗。
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力的消耗,人只有越来越衰弱,又要如何撑下去?
中文越等越绝望,十分后悔自己当时应该也跟着上去,可恨钟声响过,上阶的路便再也无法寻找。
第六日,中文在烈日灼晒之下,抹一把脸,想着如果真出了事,自己也便永远在普甘,不回去了。
然后便听见惊呼之声。
一抬头,看见两个人影飘了下来。
说飘不大恰当,主要是走路姿势太怪异了,两人膝盖好像都弯不下来了,又是下台阶,便一步一挪笔直地挪着,像对僵尸。殿下衣裳倒十分整洁,和上去之前一样,假发也是,一点也没有狼狈样儿,浑然是只体面的僵尸。只是手里撑着的一根树藤,暴露了他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虚弱,他转过山道,顺手往后拎了一下,将身后那个因为拐弯险些踉跄的赤足僧人给拎住了,放在下一阶,随即又嫌弃地在山壁上擦手。
中文欢喜得一拳头砸在地上,身边德语却在喃喃道:“我怀疑殿下先前是一路蹦下来的……”
日语红着眼眶在呜呜地哭:“呜呜呜就这几天殿下怎么瘦成这样了!”
英文:“……换你六天六夜不吃不喝磕一万个头再不停打架试试!”
日语便又哭:“呜呜呜你这一说我这心里又过不去了,我们主子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了啊,最想不通的就是他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啊,跪天跪地跪父母君亲师,连这一茬他都没跪过啊……”
这一哭,其余三个眼圈都红了。
中文红着眼圈,在燕绥下来的那一瞬间,冲过去扶住了他。
扶住他的那一刻,他的心都颤了。
触手宽袍之下的,是鲜明的骨头,咯手的那种。而肌肤彻骨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裳,冻得他手指都瞬间麻了。
他扶得用力,然后一瞬间便看见有血迹透过丝袍染到了手上,他慌忙换个地方,然后就又染红了一手,他又换个地方,还是这样,最后,他扎煞着手,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这是……浑身没一块好肉了啊。
燕绥在轻轻咳嗽,然后向他伸手,中文急忙掏出帕子递上,低头不敢看,心中更难受了。
燕绥却拿帕子先擦干净先前拎过赤足僧人的手,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