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床榻,从景仁宫的虚掩的殿门看出去,前方琉璃重檐上挑着的一轮残阳,虽然硕大红艳,但转眼便要落了。
因此努力而不甘地,烧了一天的灼灼红霞。
红霞下,未着盔甲,一身散淡的林擎,匆匆而来。
两人目光相撞,林擎挑起一边眉毛,有点意外,燕绥没有表情。
然后他转身。
既然已经遇上了,那就这样吧。
床榻前,皇帝果然已经睁开了眼睛,并且不理会皇后的殷殷劝阻,努力地要起身,一双瘦骨嶙峋的手,颤颤伸向燕绥的方向。
李相和单一令对视一眼,心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太久没见到最宠爱的儿子的心切,还是有别的用意?
如果是别的用意,那今天很可能就会出大事。
本朝诸臣,大多还是拥戴正统。太子并无大过,继位天经地义。
李相按住了心口,单一令脸色发白。
临终改立,是要血流成河的!
太子的脸色已经白了,宽袖下双手微微颤抖,皇后一直盯着皇帝的脸,良久,咬牙按住了太子的手,转头对着燕绥微笑道:“老三,陛下叫你呢。”
燕绥慢慢地走过来。
太子的颤抖更厉害了,手慢慢地伸向袖子里,皇后捏紧了他的手,李相和单一令对视一眼,李相示意所有人都下去,自己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单一令则慢慢退出,准备招呼带兵守在殿外的姚太尉,随时注意着殿内的一切动静。
而此时皇帝忽然道:“宣……宣林擎。”
林擎本来正在殿门外磕头,皇帝这一宣,所有人又是一怔,一时气氛更加紧张。
这个时候再宣统兵大将入殿,很有可能是为新帝设下安邦武辅,意义非同小可。
步声橐橐,林擎进殿来。
太子已经不抖了,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皇后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了他想要的所有动作。
但她也慢慢地放开了手,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之色。
燕绥加上林擎,真要想做什么,这殿内,没有人能抗衡了。
陛下想要干什么!
难道真的……
不管这殿中人怎么想,燕绥已经到了榻前,林擎也已经站到了榻下。
太子和皇后一人坐在榻的一边,皇帝在她们中间艰难地伸手够着燕绥,燕绥这才对两人看看,一偏头。
他向来就有这种不发一言而气死人的本事,只一个示意滚出去的动作,就让太子浑身猛然一颤,拼命压抑的愤怒惊惧瞬间便要爆发——
皇帝忽然道:“你们——先下去——都——下去——”
皇后:“陛下!!!”
声音哀恳凄切,宛若啼血。
皇帝:“下——去——”
太子:“不!我不!凭什么!凭什么——”
他忽然扑上去,就要去抓他父皇的领口,“父皇!你不是!你不是要改立太子是不是!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
燕绥手指一动,却最终停住。
林擎目光一闪,也没动。
却忽然有人扑上去,扑在皇帝身上,转头就是一耳光,扇在太子脸上,声响清脆。
“你疯了!”皇后声音难得这么尖利,“陛下久未见老三,让他过来诉诉父子衷情而已,你发什么失心疯!”
太子被扇得头一偏,和皇后目光一对,被她眼神中的警告之意所惊,捂着脸不动了。
半晌,他转身,随着母后,向皇帝行礼,退出帘幕。
李相垂头跟在后面,心想若是太子能继位,这位怕不又是一位垂帘太后。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林擎和燕绥。
吱嘎一声,最后一个出去的人,将殿门关上了。
而殿外有军靴马剌撞击清脆之声。
燕绥缓缓在榻边坐了下来,看着父亲枯槁的颜容。
半晌他道:“爹,你如何就这样了?”
皇帝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轻轻地道:“……这几年,你去了哪里?”
“去解毒。”燕绥道,“您知道不?我这胎里毒,到今日终于解了,您欢喜不?”
皇帝眼神露出一丝疑惑,“老三,你什么时候……中了毒?”
燕绥笑起来,“爹啊,想不到您都这样了,这脑子,还是如此清醒呢。也是,不清醒,如何能掌控这御宇八方,又用着我的人,又压着我的人呢。”
皇帝微微睁大眼睛:“老三……你是说文臻吗……你……在怨父皇吗……”
燕绥垂下眼。
他将暗卫全数派去保卫文臻和孩子,之后便断了和国内的联系,在无尽天昏迷解毒期间自然也是音讯不通的,但是回国之后,第一时间便命身边中文等人赶往湖州,也听说了这些年来文臻在湖州的一些事,尤其是她和燕绝之间的争斗,虽然流传出来的未免是失实的版本,但他是何许人也,仔细一听便知究竟,于那模糊传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