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小童将药膏送一份给文臻,文臻微笑谢绝,表示自己这点小伤用不着。唐羡之坐在廊桥栏杆上,解开衣裳,小童上前替他敷药,文臻转开头以示避嫌,余光一瞥间,已经看见他一边肩头光洁似玉,而受伤的那一边已经肿起,瘀紫一片,看着惊心。
她心中叹息,素来决断清醒的人,此刻再次心绪微乱。
这恩这仇怎般算?
欠不下,还不得,要不成,断不彻。
太难。
对面很安静,唐羡之没有呼痛之声,连一点急促的呼吸都没有。文臻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忽然想起这段日子,燕绥的换药都是自己亲自操持,他的伤口愈合情况比以前要好,但终究是慢的,燕绥大部分时候闲闲和她说话,仿佛那伤口不存在,偶尔说着说着有点火星了,他便会丝丝呼痛,然而文臻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听菊牙说,德妃去狱里救他的时候,那般的惨烈,他愣是一声没吭。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心底又酸又软,忍不住唇角绽开一丝微笑。
唐羡之一直在静静看着她,看她坐在那里,于这龙潭虎穴之中,于他当她面包扎为她所受的伤口时,竟然神魂不知道飞到了哪里,飞到最后,唇角笑意微露如榴花初绽,显然不是为了他的伤口。
唐羡之心底亦又酸又苦,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却又笑道:“仿佛每次见你,都要受伤。”
这句话终于把文臻不守舍的神魂给拉了回来,立即也笑道:“仿佛每次见你,都要被坑。”
唐羡之笑而不语。
如果可以,他愿意给她这小楼,这唐城,这川北三州,乃至这天下。
谁又愿意在心爱的人前行的道路上,不得不不断挖坑,挖得彼此渐行渐远呢。
“我早就说过,既已分道扬镳,说恩说怨,都无此必要。”文臻决定再厚脸皮冷酷一次,一句话便把方才相救的恩情抹掉,脸也不红地道,“所以咱们撕掉那些面具吧,咱们现在就是谈判桌上的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嗯?”
唐羡之安安静静地道:“愿闻其详。”
“我的筹码,便是小楼剑手,你们唐家花费多年心力培养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单兵战力且不提,剑阵的多年配合才是最要紧的。我帮他们解了蛊,你放我们走,另外,我还要带走你这里两个人。”
唐羡之笑起来,空灵渺淡却又温柔诚恳,“小臻,你要的真多。”
“你要的何尝不多?你要的是这天下呢?你要的这天下,容不下我和燕绥呢。”
文臻耸肩,“既有筹码,为命开价,谈何贪心。”
“我却不信你愿意立即帮剑手们解蛊。”唐羡之闭目摇头,“小臻,你在我绊住你的同时也绊住我,对我下毒三次,就为了让你那蛊王下手,你甚至为了迷惑我,在三年内,硬生生逼着你那蛊王不再害怕獒犬,就为了今日。你如此处心积虑,心思细密,我怎么能信你愿意放弃这三年来的努力?”
“果然瞒不过唐家的实际家主。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对你承认,我确实不会立即解蛊。我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战果,我不能任你唐家小楼剑手这样的大杀器将来反过头来杀我们;但是我可以让你的剑手暂时恢复正常,这样你将不会面对唐家贤者们的责难和抗议,虽然你方才已经让我看见了你对唐家的掌控和绝对权威,可我相信,在这风雨欲来需要勠力同心的时刻,你绝不希望唐家再多更多的波折和声音。”
“小臻,你确实善于理清局势,看透人心。这门交易,我可以和你做。”唐羡之轻轻叹息,“谁让我舍不得杀死你呢。”
文臻就当没听见最后一句话,眉开眼笑地道:“放心,不亏的。蛊只有文蛋蛋能解,你杀了我文蛋蛋溜了,从此你的剑手就全部毁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现在好歹暂时的责任你不用承担了,而且唐家不会因此慌乱,人心不会因此散,这就是值得的。”
唐羡之不语。事已至此,确实能杀了她,可是,一来舍不得,二来于事无补。小臻向来善于拿捏人心,而更重要的是,谁让他是更在意的那一方呢。
“你的意思是暂时解蛊,但余患不去?小臻,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们的蛊十日内会看起来完全解去。未来一年内却一定会复发,不过每发作一次,就减轻一次,最终会慢慢消散,说到底无冤无仇,我也不想害人性命。但什么时候复发,什么时候彻底消散,我不知道。你或者可以问文蛋蛋?”
唐羡之:“……”
最终他无奈一笑。抬手道:“去请王夫人。”
便有人去了。
他又道:“唤有巽来。”
片刻后,曾有逊匆匆而来,看见文臻的那一霎,脸色便白了。
文臻凝视着她的眼眸,半晌,对她一笑。
刹那间她明白了,就在方才,唐羡之又不动声色地对她使用了一出离间计。
他早就发现了有逊,却一直冷眼旁观,今晚有逊对她示警,给她提供逃生通道,给出的其实是错误的方法,以小楼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