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小老鼠,竟跑到佛寺偷窥?”陆重霜打量着面前冒冒失失的男人,黛色的细眉微挑。
他瞧去不过十六七,粗布麻衣、面黄肌瘦,只一双眼睛灼灼地闪着光。
骆子实手脚并用地爬起,踉踉跄跄地往后连退两步,慌忙作揖道:“得罪,得罪!”
裹发的头巾被方才一番狂奔撕扯得松散开来,靛蓝的布条搭在额前,一缕青色晃悠悠地从鬓角落下,遮在鼻尖。骆子实皱皱鼻子,想撇开碍事的发带,却不敢抬手去撩,亦不敢抬头晃掉。
陆重霜扑哧一笑,被他滑稽的动作逗乐了。眉眼弯弯的模样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方正严肃,多了些十六七岁少女的活泼可人。
原以为是哪里来的探子,不曾想是个呆头驴,白费她扔下沉怀南一路穷追不舍……都怪前日的刺客,害的人一惊一乍。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谁家的男子,竟连遮面的扇子也不带一把。”陆重霜说着,伸出食指勾住他鼻尖的发带。
宫里人没一个会像他这样直勾勾看人,双眸懵懵懂懂分不清状况。要么是毕恭毕敬地垂眸,譬如长庚、葶花;要么是眼含敬畏和忌惮,譬如春泣、晨风。
她身边聪明人忒多,难得碰见一个蠢东西,怪稀奇的。
“小人益州骆子实,少加孤露,未见双亲。方才如有得罪之处,望姑娘海涵!”他再后退一步,嘴里的话半文不白,别扭得很,估摸着也是个拧巴的家伙。
陆重霜负手而立,“好好的来长安作甚?行商还是投奔友人?”
“礼佛!”骆子实说谎不打草稿。“来佛寺自然是礼佛,姑娘难道不是来礼佛的?”
他哪儿敢说自己是佛寺来见帝君如月公子,看她一身黑狐裘便知出身豪门,再看看自己夹袄棉袴的寒酸样,别待会儿被乱棍打出去。
陆重霜淡淡瞧他一眼,道:“我不信佛。”
骆子实舔了下唇,偷偷望向面前的女子。她瞧去与自己岁数相差不大,结着寒霜似的一张小脸,只有最初猛然一笑时才展露少许柔软。
也不知是谁家贵女,他瞎想,既然跟男人冬日在佛寺窃情,想来是家里反对,兴许是相爱不能相守的苦命鸳鸯也说不准。
骆子实糊猜一通,小心翼翼地开口:“小人真的什么也没瞧见,姑娘何苦在此为难我。天寒地冻,早些回去,免得伤风。”
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没看见的,往往什么都瞧去了。
陆重霜本想叫人将他押走,转念一想又算了,忧心扣着他还落了个欺压百姓的恶名。倘若此事外泄,她便将沉怀南从衢州刺史那儿讨来当侧君,以他的身份作侧君也算是高抬。
“罢了,你走吧。”她摆手道。“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不然翻遍长安城我也要将你找出。”
待到骆子实的身影全然消失,陆重霜才转身离开,
怪有趣的家伙,她想。
回到梅园,发现沉怀南还呆在原处。
他半倚亭柱而坐,身侧积雪莹白。筚篥已卸,面容皎皎。手中多出一条枯枝,上开两叁朵红梅,青袍衬着指尖早开的腊梅,别有一番风味。
“好雅兴。”陆重霜道。
“沉某乃是等殿下等到心酸。”沉怀南浅笑着将手中的梅枝探向她。“盼着妻主归来,希冀妻主多加怜爱……这便是深闺男子的一生了。”
陆重霜伸手接过,一朵红梅落在掌心,天地间的寂静皆栖息于此。
“你并非盼着我,你是盼着借我的手复仇。”她说。“何必说那么多好听话。”
“沉某也没骗殿下。有求于您是真,忠于您是真,帮您笼络与太女不和的下品京官亦是真。”沉怀南缓缓道。“有求于您,才忠于您。”
好一个有求于我,忠于我。
明明白白,足够敞亮。
陆重霜轻轻一笑,摘下腰间悬挂的玉佩。“我以这块玉佩,换你手中的梅枝。”
沉怀南接过,拿在手中。
一块鸟衔花白玉玉佩,玉质上佳,除此外并无特别之处。
“凭此物,你可自由进出晋王府。”陆重霜道。“这是我眼下能给你的承诺。”
无人知晓日后举世无双的翠微公子沉怀南竟是以这种方式入了凤泽女帝的眼。后人津津乐道的梨花水榭、燕池击鼓,仍是晋王的凤泽女帝醉酒舞剑,翠微公子抬琴相和,一曲动京城的奢华盛景,不过是粉饰后的假象。
而被尊称为女帝喉舌的南山公子,此时此刻也不过是某个贫困潦倒的贱民,粗布麻衣、牵头小驴,淹没在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惊不起一丝波澜。
打安阳寺归来,长安城被一股临近新年的其乐融融的气氛笼罩,一时风平浪静。
但年末又出了一件大事。
户部侍郎刘静阁与尚书令夏鸢不和,竟酒后怨望失言,拔剑击柱,声称要杀夏鸢以泄愤。刘静阁家中一小侍失宠,竟将此事状告其姊,其姊以谋逆之罪禀报官府。此事被传到鸾和女帝耳中,女帝大怒,以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