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和女帝与前来请安的顾鸿云谈完话,小憩片刻,待到一觉醒来,方才懒懒挑帘冲外头守着的婢女喊了声:“让晋王起来吧,早些回去歇着,近些日子不必来上朝了。”
陆重霜骑马入的宫,待到宫婢奉旨扶她起身,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莫说骑马回府,一时间连站也站不稳。
顾鸿云似是为了等她,特意在宫中留到陆重霜起身,而后让身边的突厥女婢请她与自己同坐一辆马车,说愿先将她送回晋王府,自己再回鸿胪寺。
陆重霜没有推辞。
宫人碍于圣上的态度,不敢拿手巾给她拭面,更不敢上前为她撑伞。只见陆重霜撩起浸满雨水的赭红色绸裙,一咬牙,登上车辇。
雨还在下,萧萧声不绝于耳。跟在顾鸿云身边的突厥女婢扬起鞭子,随着一声嘶鸣,马车笔直向前,似一叶扁舟晃悠悠飘出重重宫闱。顾鸿云对陆重霜相对而坐,侧脸望着车帘外,甚是倨傲的模样。陆重霜双膝刺痛,面上不愿显,靠着波斯软垫闭目养神。
一出建福门是光宅坊,离皇宫近,路修的既长而又直,石板铺地,过了这段便没那么好的路。适逢暴雨,平日尘埃飞扬的夯土路泥泞异常,原先平稳的马车晃动起来。
陆重霜睁眼,余光瞥过对面的顾鸿云。
他有着极为奇特的瞳仁,有一抹奇特蓝弧,可又与散落在长安的景教徒不同,并非如波斯商售卖的玻璃珠一般剔透,而是一种更为幽深的黑蓝。单眼皮,眼窝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此人相当难驯。
阿史那这叁字既指“高贵的狼”,也指“蓝色”,“狼”是突厥人的图腾,而蓝色,或许是指代他们这支皇族特有的黑蓝色瞳孔。
“我原以为晋王殿下很得女帝宠爱,”顾鸿云忽然说。
陆重霜牵了牵唇角,问他:“怎么说?”
“在草原,只有被看重的孩子才有资格领兵打仗,”顾鸿云转回头,不再看无趣的大雨,“弱小的孩子只配去牧羊。”
“看来你很受宠。”陆重霜道。
顾鸿云答非所问:“我喜欢骑马练武。”
“我从未想过会有男人作将军,第一回见到你还吓了一跳。”
“所以我讨厌你们汉人的风俗,你们令男子软弱。”顾鸿云道。“成日养在深闺不见外人,让他们读书识字却不许在妻主面前显露,简直是养一头待宰的羊,从出生就等着被杀。”
陆重霜淡淡一笑:“正君需上承宗庙,下继后世,倘若人人皆兵,岂不要天下大乱。”
顾鸿云看着陆重霜素白的面容和颊边渐渐往下落的水珠,忽而道:“晋王殿下总有理,杀人的话说得也比旁人好听些。”
她抬手捻了捻滴水的黑发,没说话。
顾鸿云随之沉默。
车厢摇摇晃晃,她也跟着车厢摇摆,像残破的稀疏的雪被风吹动了。湿漉漉的绸袍紧裹身躯,透明的水珠挂在漆黑的睫毛,她一眨眼,雨珠流动,带着晕掉的红妆划过右颊,坠离了尖尖的下巴,落在猩红的丝绸。
有殷红的雪吗?
顾鸿云不晓得。
但如果有,也不过眼前这般。
他垂眸,装作冷淡的模样询问陆重霜:“膝盖还疼吗?”
“疼如何,不疼又如何,总不能学那些个迂腐老臣,受点屈辱便撞柱而死。”
“听闻沉大人的前任就是这么走的,上一任中书令。”顾鸿云似是在与她闲谈。“卷入朝堂争斗后被奸佞所害,无奈辞官,死在还乡的路上。”
“是啊,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比感慨……”陆重霜慢慢说,“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顾鸿云沉默半晌,应和道:“忠信者为气节而死,小人欺上瞒下却不受怀疑……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你的部族呢,也是这般?”陆重霜反问。
“是,与楚朝无差。”顾鸿云说起官话一板一眼。“臣子报君终一死,既为天子臣,自然功过难算。”
“你倒是看得清楚。”
顾鸿云轻哼,道:“我可不是你们这些汉人养在深闺里的羊。”
他话音方落,车帘外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笛声。陆重霜侧身挑帘朝外望,想瞧瞧是谁有这等闲情雅致,只可惜雨下得大,马儿又一下跑远,她没来得及瞧清楚。
“草叶吹起来的声响比笛声清冽,”顾鸿云道,“但不如笛声婉转。”
陆重霜放下车帘,揶揄道:“都说笛声吹乱异客肠……阿史那摄图,你可是想回去了?”
她喊他的突厥名时,舌尖微卷,像是才睡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顾鸿云学着她先前的话,道:“思乡如何,不思乡又如何,总不能学小男人,一哭二闹叁上吊。”
陆重霜笑了笑,觉得这人说话含讥带讽,甚是有趣。兴许都是战场上的过来人,她瞧他,总觉得身上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想回去就回去吧,败了就是败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又能做什么?”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