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宣悠闲地用完朝食,才在侍从的陪伴下缓缓步入南厢房。
晋王府里外共叁层。第二重中央设议事厅,平日陆重霜办公或与其他官员商议要事皆在此处。周围则为厢房,用于接待客人。
往常陆重霜会将沉怀南安排在起居室,即第叁重,进到这里,也就意味着进入了晋王府最为私密的区域。夏文宣断然不会将沉怀南视作自家人,容许他跨过第叁层门的门槛,因而特意将他安置在待客用的南厢房。
随行的侍从拉起帘幕,夏文宣随之走进素雅的屋舍。
他见沉怀南在殿内静坐,缥绿色衣袍的一角涟漪般自竹塌垂落,不由撇过头,小猫打喷嚏似的轻轻“切”了声。
“沉公子匆匆到访,不知为何事而来?”夏文宣下巴微抬,语调冷淡。
还没嫁进王府就忙着计划如何往上爬,又如放浪的伎人一般频繁出入女子屋舍,着实令夏文宣对此人生厌。
他自诩名门贵公子,断然不会承认这份厌恶来源于嫉妒,因而只劝解自己道,青娘身份高贵、文武双全,是争天下之主的女子,岂能被这类轻浮的男人服侍。就算要娶侧君,也要知书达理、温良恭俭,起码得自小在京城养着,像沉怀南这类打渠州来的小户人家,最多当个暖床的小侍。
“沉某听闻晋王殿下患病,特来送些自家秘传的草药,据说对脉虚有奇效。”沉怀南笑意不减,冲夏文宣拱手行礼。“这是沉某亲手做的五香糕,小小心意,见笑了。”
五香糕由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五味药材同糯米粉、石蜜一道制成,既是点心,也是补气血的良药。
沉怀南亲手做五香糕送来,讨好殿下的心思显而易见。
夏文宣示意随行的奴仆收下,淡淡道:“多谢沉公子。”
“夏公子不必客气,我与殿下相知相投,此等小事不足挂齿。”沉怀南双手将木匣托给上前的奴仆,面上适时增添几分忧虑,转而轻声询问,“敢问殿下伤势如何?可曾醒过?”
夏文宣道:“不曾。”
“小人听闻,此番动手的刺客乃太女陆照月所派,不知夏公子可派人去查了?”
夏文宣不答反问:“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乡间传闻罢了。”沉怀南道,“家母刚刚调职,因而小人与母亲仍借住在永安坊的姑母家中。姑母乃长安城内一农户,家中杂役常与卖柴人闲谈,恰巧,晋王遇刺那日,常来家中卖柴的樵夫看到了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夏文宣冷笑,心中暗道:除去陆照月那个吵吵嚷嚷、泼猴不如的赖皮玩意,还能有谁这般阴损?前脚害青娘无辜受罚,后脚派刺客前来谋害手足,呵,她唯独一张巧嘴,最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有难了,叁步并作两步奔到女帝膝边呜呜咽咽,有好事,又第一个上前,水蛭似的窝作一团吸食人血。
可怜苍天无眼,陛下无眼,竟让她作了大楚的皇太女,如今又让她代理朝政。这般下去,大楚的万里江山,迟早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
“不过这些毕竟是乡野之人的一面之词,若冒失采信,万一出了纰漏,对此刻的殿下而言,恐怕是雪上加霜。”沉怀南微微笑着,一丝一丝地揣度夏文宣面上刻意压抑的神情。“夏公子,依小人所见,还是等殿下清醒过来,再做定夺。”
此话一出,夏文宣眉头稍柠。
他原不计划将沉怀南来访告诉陆重霜,至于他带来的不干不净的吃食也是扔得越远越好,可方才一番话,令夏文宣不得不改变主意。
既然沉怀南说有相熟的樵夫目睹刺杀,那他自然也不能因一点醋意坏了大事。
夏文宣稍一忖度,反击道:“时不可失,不如沉公子将那樵夫的姓名住址一一说与葶花,再由葶花主管派人去将那樵夫带入晋王府好生看管。”
沉怀南轻轻一笑,同夏文宣说:“沉某不才,只是想……那刺客既然能如此之快地打探到殿下要前往安阳寺的消息,难保晋王府内没有被太女安插细作。再者,眼下晋王遇刺,皇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派葶花主管大张旗鼓地劫走,夏公子不怕打草惊蛇?”
夏文宣被他堵住了嘴,冷着脸开口:“有劳沉公子了。”
“能为殿下效力,是小人的福分,”沉怀南假惺惺地微笑,就差上前执起夏文宣的手,唤一声兄长。“沉某甘作牛马,何谈辛苦二字。”
夏文宣眼皮一跳,亲自送此人到二重门,又派仆役送他到门口。
前来迎接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夫见沉怀南的身影浮现在朱红的大门前,稍稍勒绳,牵引的褐色母马接连踏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嘶鸣。
沉怀南在贴身侍从的搀扶下上车,紧接着手边递上一张帕子。
他接过,将鬓角的汗水擦去,唇齿间闷闷地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夏家深闺里养出来的嫡子,果然还是嫩了些。”
按捺已久的贴身小侍开口询问:“公子何时与府里的樵夫有过交集?竟然能知晓此等大事。”
“哪有什么樵夫。”